天子久久看着他,眸光明銳,片刻,朗聲道好:“因之憂心國事、率先垂範,有臣如此,是我大梁之幸。”
恰逢二皇子同三皇子前來問安,顧循便就勢辭了出去,蕭銘亦連忙告退。
殿外,他疾走幾步追上了顧循:“顧大人。”
顧循頓住,拱手見了禮。
蕭銘笑說:“此次有顧大人同行,本王便安心多了。”
“王爺言重了。”顧循望着這草包王爺,禮數依舊周全。
蕭銘理着衣襟,一面往前走:“大梁皇室宗親不知有多少,皇兄不知怎麼想的,非要本王去跑這一趟。”
顧循跟在一側,并不答話,手足間抱怨幾句無傷大雅,外臣就不便插話了。
蕭銘又說起來:“五殿下被禁足也有段時日了吧。”
北魏求親的國書一遞來,蕭清逸便恨得咬牙切齒,去禦前求過,被關起來也砸門砸窗地不肯消停。
顧循答是。
“确實欺人太甚了,”蕭銘望着遠處一歎,“魏人貪得無厭、粗野無禮,隻盼此次北上不要再生枝節才好。”說罷唏噓着走遠了。
顧循将司禮監的批紅遞與了鳴璋:“叮囑馮希盡心操辦,一切禮儀不得馬虎。”
鳴璋應了是,顧循又問:“晏府呢?”
“晏大人近日并未離府,卑職去都察院問過,說是晏大人染恙告了假。”
見顧循蹙眉望過來,他接着道:“未見郎中上門,虛實未定,倒是前幾日見宣陽侯去過兩次。”
青梅竹馬到底不一般,顧循頓了片刻:“我不日随公主儀駕北上,交待薛旻,杜勉那邊務必要盯緊了。”
鳴璋垂首應是。
此時景肅殿内,蕭清遜同蕭清适問過安便侍立在一側,天子問起幽濟一帶地動之事來。
蕭清遜回了話,猶豫片刻,又斟酌着說道:“五弟禁足這幾日,靜心思過,已知悔改了。”
半晌不聞天子回應,他低眉繼續道:“昭璇自幼嬌生慣養,北魏酷寒恐難适應,兒臣以為和親一事還可從長計議,所謂事緩則圓……”
天子面色一瞬陰了下去,端至唇邊的茶杯緩緩頓住,片刻才淺啜一口。
蕭清遜莫名一慌,話便戛然而止。
蕭清适心頭一急,脫口道:“北魏狼子野心,怎可任其予取予求,何況,那是四妹妹……”
說着衣袖被二哥輕輕一拽,他觑着天子面色,縱有不甘也還是未能說下去。
天子不疾不徐擱下茶盞,話音森冷:“老五年紀輕不曉事,你們也不知輕重嗎?”
二人連忙跪了。
天子看着他二人心頭忽就湧起一陣哀意,都來求他,讓他又去求誰呢,終隻是擺擺手:“禮部拟了十月底的日子,去籌備吧。”
* * *
大梁景和十月廿六。
立冬了,城内一片寒肅之氣。
司禮監傳谕的内侍一路走去了五皇子禁足的宮苑,戍守的禁衛退下,緊閉了兩個多月的宮門徐徐敞開。
冬日草木凋零,蕭清逸隻穿一身中衣坐在殿外石階上,殿内空空蕩蕩,能砸的瓷器玉器被砸了個幹淨,上次縱火燒殿被按下後便連火燭炭盆也收去了……再後來他便也懶得記日子了,日複一日地消磨着時辰,賭氣一樣看自己能被關到什麼時候。
而今聽了解除禁足的聖谕,他卻忽然明白了什麼,心頭一慌,拔步便朝皇城外奔去。
皇城外,送公主北上的儀駕皆肅然而立。
蕭清遙一身華服錦飾,環佩琳琅,滿頭珠翠耀目,她由侍女扶着緩緩跪了下去,俯首一拜,頰邊步搖微顫:“昭璇拜别父皇,萬望父皇珍重,願我大梁盛世升平、國泰民安。”
此一去,此生便再無相見之日了。
天子喉頭一澀,胸膛重重起伏着,半晌才緩過來,擡手去扶,望着她一雙眸子心如刀絞,嗓音止不住發顫:“山長水遠,一路……珍重。”
蕭清遙眸底一紅,匆匆回身,咬了唇背身道:“女兒辭别父親,請父親保重身體,勿以女兒為念。”
旌旗獵獵,幾千名侍衛整裝待發,長戟如林。
蕭清遙提了裙裾登車,華服繁重,車輿不穩,身側一臂适時遞來,她搭上才發覺不是宮人服飾,側首去看,一時怔住了,是晏雲晚。
晏雲晚一襲公服,束發加冠,定定望過去:“臣送殿下北上。”
蕭清遙靜靜看着她,眸底光影浮動,微微颔首,由她扶着登了車。
儀駕緩緩離去了,内閣首輔顧循同胥章王蕭銘俱是乘車,唯晏雲晚騎馬走在公主車輿側,風偶将車窗紗幔拂開,能望見其内華服端坐的人影。
天子望着愈行愈遠的儀駕,神魂恍惚,不自覺追出兩步,心頭一悲,身子忽然就歪倒了下去,天旋地轉間,隐約望見蕭清逸疾奔而來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