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氣不大，準頭倒不虛，正投在方便接住的當兒。遠溯抓了，在掌中握了握，并未打開。

他索性立在原地，如此就一目了然：那小童哪裡在找珠子，分明是又掏了枚珠子出來，弓下身子，是方便兩手向衣兜裡尋摸，尋摸到了，拔腿就跑，跑了幾步像是想起什麼，興沖沖地舉起抓珠子的手，搖了又搖。

可憐見的，憑白演上這麼一出，那群小子無心分神，一個張望過來的也沒有，守着那塊石碑頭都不擡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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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際還有霞光，月亮就升起來了，浮浮蕩蕩，自雲霧裡透出半輪，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樣子。借月色溶溶，那枚珠子周身也似有波紋流動，光潔朗潤。

說是珠子已經不當了，這叫鬼工球，是不菲的巧物。該球取獸骨、玉石等天然整塊物料镂雕，中直通一竅，内套數層，層内有層，皆可轉動。奇技淫巧不消說，眼下這枚，外身光滑不加篆刻，内裡乾坤極機巧，粗粗探看，十數層花卉枝葉造微入妙，能奪工造化。

“比斫鼻庑工巧，”遠溯語氣一沉，有些黯然，“隻怕我們來遲了。”

快馬加鞭，趕着消息過來，不過被信鴿遏了些功夫，終究還是入彀了嗎？

“此事并不隐蔽，大人無須自咎。”嚴峙随口寬解，接下遞來的鬼工球端詳，這才松了松握緊刀柄的手。他跟随遠溯出入，從來新奇精巧的玩意認得不少，如此物什卻見所未見，但看遠溯這樣喪氣，也曉得鄉僻出稀奇不是什麼好事情。

自然，這荒野孤村，鬼哭聲都聽不到的地方，能有什麼好事情。

這麼想着，一個恰到好處的寒顫，激起了嚴峙滿身的雞皮疙瘩，他不禁擡眼去瞧那群小子，看他們團成一坨挨在村子光亮的邊緣，越發覺着一個個的鬼裡鬼氣沒個人樣。

天馬上要黑上勁了，還不着家，難道真是些鬼娃娃，無家可歸了不成？

嚴峙默默攥緊刀柄，往遠溯身後躲了躲，還沒站穩，晚風過耳，脊背生涼。

他一激靈，趕忙又悄悄挪身向前，同遠溯站了個并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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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溯不是個多遲疑的性子，即便彀中，他也要轉圜一二，求個明白。

憑他二人的身手，潛進村易如反掌。不成想，前日裡摸清的進路，一日之内，竟皆悄沒聲地布置了陷坑。

這頭一樁異樣，也是吳家村同他處村落迥别之處——名為村，實為砦，周圍有丈高的石壘牆，石牆上堆拒馬，拒馬上纏鐵蒺藜。眼見得，壘牆的石頭業經風吹雨打青褐斑駁，連最上一層都開始變色、開裂；拒馬年頭還不很久，那一串串的鐵蒺藜卻已經鏽蝕，花花點點遍布斑褐。但就是這樣陳舊的戒備，戰時也是得用雲梯去攻的，别說山林野獸，就是身法輕捷的好手，都少不得落馬。真不知窮鄉僻壤，有何須得這樣攔擋的？

石牆之下就是新添設的陷坑，挨着牆邊大小錯落地鋪排了幾十個。陷坑是尋常陷坑，坑中零零散散插着些削尖的短竹片，捕獸都不足。刁鑽的是，遮蓋陷坑的枝葉中埋了銅錢大小的鈴铛，每處十餘個，動辄便有聲響，若真踩入陷坑，鈴音登時便可示警全村，必得許多留神。

不過，多些麻煩而已，還是這村子異樣的靜谧，叫他們愈加生疑。

村子裡頭，東鄰西舍約莫百戶，戶戶燈火明亮，還大多起了炊煙。一戶一戶翻進去，人家或是正忙着燒煮，或是已經圍聚一桌開始飽食，融融洽洽、安閑自得，卻從不見一個人開口說話。他們還随意尋了幾戶，想查驗看看是否是村民寡言，可等了又等，不了了之。

總不能又是這一日之内，整個村子都灌了啞藥吧？隻能是刻意為之了。

他們窺察極快，一炷香功夫已走過大半屋舍，若不是嚴峙東走西顧個沒完，整個村子都能大略摸完。這其間，他們還覓見了一樁異樣——這個村子，不見孩童。确切說，除村口那幾個小乞子似的小子，偌大一個村子，尋不見一個嬰孩或女童。

時已入夜，寒意透身。

此刻，在這寂寂孤村，陣陣嬉笑聲徘徊入耳，像有鬼夜哭。

近處，冷不防細碎的腳步聲響，有憧憧形影，隐隐綽綽，倏然迫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