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聽話,嚴峙說得對,他正需要聽話,去順水推舟。
這吳孟娘絕不會害他性命,卻也滿不在乎讓他多受些苦,所以用不着争一時的意氣,循次漸進,才好以蚓投魚。
果然,吳孟娘根本不吃他低眉順眼這套。
她不僅不為所動,還在指尖上一點點使力,将他喉頭處緊掐,而後舊話重提:“你怎麼會猜到事機?”
遠溯呼吸一窒,擠出三個字來:“鬼工球。”
感覺到指尖沒再逼近,但也沒怎麼松解,他隻好接着解釋道:“我早知悉斫鼻庑是事機的地盤,會做鬼工球的必然是和事機有關系的人——莫要問我怎樣知悉,多嚴密的地方,都有可走的門路。這裡人生地疏,我本難斷定那枚鬼工球屬于這個村子裡的哪一個人,但見你拇指走形、指腹有厚繭,明顯一雙牙師的手,便認準了你就是這個人。”
“若我不是這個人,恰好,我正在找事機的人呢?”
“你怕我多管閑事?過慮了。隻不過,别惹出官司,地方案件還在我的權責内,我不能置之不理。”
吳孟娘慢慢放開手,冷笑道:“世子殿下這位按察使,真是恪盡職守。”
她周身的戾氣微妙地浮泛又淡落。
遠溯有些摸不清她的用意,試探道:“有什麼恩怨,報官得不到公正,我親自幫你追問,務要明白結案。”
注視着她,旁及她身後那一燈如豆,惝恍收于眸中,俄而,濡濕了眼角。他不禁斂目,黑天墨地,卻還見一點火光恍恍蕩蕩,撩動石牆上的側影似動非動,欲說還休。
這時,他聽到吳孟娘若無其事地說道:“吳家村的确供養禍鬥,初十那日,他們預備拿你做祭品燔燒。”
說罷,她端起那碗粥來,又往遠溯口中滿勺滿勺地塞,很快,一碗見底,徹底駁了他适可而止的願。
兜了一大圈子,粥還溫吞着,然而,食之若齧檗吞針,倒挺有斷頭飯的意味在。
遠溯邊嚼邊發問:“為何就預備上我了?他們供養禍鬥,都什麼章程呀?”
“除開叩拜、燃紙這些成規,每月都要人祭,死活、數量都不論,新鮮就可——停屍不超三日就算新鮮的了。你嘛,一是外來,鬼鬼祟祟地出現在了村裡,再任你來去自如豈還得了?二是偷馬,管你偷沒偷,兩匹馬找回一匹,另一匹隻能計在你頭上,發落你也是天經地義。這三,要怨我,是我羅織構陷了你。”
吳孟娘莞爾一笑,合盤托出:“我騙他們說,生人僭越,禍鬥大怒,不想遭殃的話,就獻祭罪魁禍首。”
遭殃?是了,驚馬時那陣兒的号天哭地,是提過這一茬,說什麼“陣破了”、“應驗”等等,原來如此。他們的例州話口音較重,又糅雜了山裡的土話,與官話的差别很大,其時遠溯一知半解,還以為是誤聽了。
“吳家村隻我一個外來?”
“這兩月,除卻我,就是你。”
江浞是屏州人士,生平可查,與吳家村并不沾親。難道消息有誤,他沒來過吳家村?或是,吳孟娘的欺人之談……
遠溯忖量一番,又問:“吳家村丁口不旺,恐怕支撐不起每月人祭吧?”
嬰孩、女童、病夭的男娃娃,縱然如此窮兇極悖地戕害稚子,也抵用不了多久,他們若是已然笃信甚深,總不會守株待兔,那就隻能……
“略賣人口,殺人越貨。”吳孟娘像是猜中了他的所思所想,出言印證道,“但據我所知,這兩月病死的男娃娃是意外,畢竟病來如山倒,田舍之家,養活幼弱并非易事。”
男丁是意外,其他孩子呢?更有甚者,其他良人呢?有買必有賣,源源不斷,這才合該現世報應!
遠溯眉頭緊鎖:“何人主使?與何處的人販交易?定期幾何?”
問得多餘,不須吳孟娘答言,結果也顯而易見——吳世川。
他改口問道:“你為此而來?”
吳孟娘看着他:“你是想問,我和吳世川有無過節?沒有,無仇無怨,我之所求,無礙你查辦案子。”
盯着遠溯看了一會兒,她忽然意興索然:“我之所求,我自己都說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