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溯經她一推，趔趄幾下才駐定，失聲驚道：“小心！”

吳孟娘的身形卻比他預想中靈巧得多，幾個擰身，已安然避回到他身側，平聲道：“我無妨。”

遠溯還未弄清怎麼回事，但見她如釋重負：“毒針，上面淬了草烏頭和狼毒，看樣子是好使的。”

真是個機敏的，膽大心細還愛用毒。遠溯情急之下感喟，順着她的視線朝孔道中看去，倒也實實在在松下了一口氣：那東西叫吳孟娘毀了眼目，狂躁之餘失了方向，沖着石壁兀自亂撞，竟将己身轟然砸翻在地，抽搐着四肢一蹶不振，隻剩口裡“呼哧呼哧”的氣喘。

唯恐它卷土重來，遠溯又拿軟劍補刺了幾處命門。

眼見那對綠點越發暗淡，那東西瑟瑟地抖索了一下，喉中“咕咚”一滾，方才沒了氣。

淡淡煙氣散去，一覽無餘的孔道中，幽長、深邃、死寂。

确認脫險無誤，吳孟娘笑了，笑得歡然。她常笑，但那都是皮面上的，每回都笑得因時因地，平和、淡薄、譏诮、新鮮、自得……全虛浮在表面，從沒見她笑得這樣由衷，如此動人。

生生不已，綿綿不息。

幸甚，所有雖非于己有，其得已多。

***

孔道是封死的，沒有岔口，那東西是被人放進來的。

放進來做什麼，看守嗎，還是殺人滅口？或許，兼而有之吧。

遠溯茫然無想，隻覺得疲累。适才曆險，卸下防備，真個神恍惚心勞意冗。他察看過地上的屍身，又摸索着走了一遍孔道，都一無所得。這會兒，綁束兩日的手腳也開始撂挑子，他索性回去石闆上一躺。

前頭沒留意，石闆邊擱了件男子的襯袍，用料粗糙，斑斑點點印有些污痕，但還算幹淨，聞得見淺淺的皂角味，應是年久的舊衣。從那一刀之後，遠溯一直赤露上身，全靠胸口的布條蔽體，渾身上下就剩了绔褲，剛還被撕得搖搖欲墜，好不狼狽。早知道先套上這襯袍，也可說是衣物齊全，而今，隻能算是囫囵穿着了。

拿開襯袍，又瞧見傍邊撂下些毛栗，栗苞微黃、果殼完整，顯然采收不久。

襯袍和毛栗，似乎都是特意留給他們的。

遠溯讷讷道：“給吃給穿，卻把我們跟兇獸困在一處，是何居心？”

吳孟娘當下沒答話。她不再笑了，唇角下壓，眼睫半開半阖，恹恹地蜷在石闆上，看上去較遠溯更委頓。

她回想道：“我也就比你早醒片刻，一睜眼，看到吳世川像遊魂一樣盯着我，說要移你去另外地方，使我同去，繼續看管。然後，他那些手下人就來了，我連開口講句話的功夫都沒有。”

遠溯點頭，吳世川确實像遊魂一樣。

提起吳世川，他那一身缟素還曆曆在目，遠溯忽然想到：“吳世川素日所穿，用的都是類似的衣料嗎？”

“什麼衣料？我不做女紅，不識得這些。”吳孟娘擡眼看他，“要不說吳世川像遊魂一樣。他每次露面都穿白衣，也就一張冷臉異于笑顔常開的謝必安，不然再戴上長帽，定能到陰曹地府去頂那勾攝生魂的差事。”

遠溯讓她噎得好笑：“……他的衣料叫作‘白通花’，是一匹千金亦不賣的名品。”

吳孟娘不知就裡：“白通花？是生綢的一種嗎？”

“白通花不是綢，是紗。”遠溯解釋道，“白通花乃吳蠶之絲所織，質密而勻、皺折易直，因色澤瑩白光華，其上透孔提花狀如通草，故而得名。”

他言有未盡，偏将最重要的一點隻字不提：白通花，産自遙亘萬裡的霖平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