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溯未置可否,有點出神地低了低頭。他蓦地想起江浞來,總覺得,江浞那則懸案和舉子這番遭遇分外重疊。
——江浞和舉子同為屏州人,一個去到霖平府,一個來到例州,俱長逝在客土。
——江浞和舉子都在遇到下落不明之人的當晚墜亡,他們進山的緣由不詳,但應該都是自願的。
——江浞和舉子身故後,便有神神鬼鬼的流言蜚語不胫而走。
……
将儒生換作妖道,假設舉子失路時他正在近旁,二者經曆就更沒幾多差别了……除了,殘缺不全的屍骸,和不翼而飛的遺體。
遠溯問道:“舉子遺體破損成了什麼樣子?面容還完全嗎?”
“舉子的書童和嶽家都認過屍,不大可能會被偷梁換柱。”吳孟娘聽出了他的言下之意,“官府辦案的門道,你比我明晰,尤其這類牽涉舉子的案件,若事主身份都被作僞,可就不是偷梁換柱那麼簡單的了吧。”
舉子有功名在身,這類牽涉舉子的案件皆屬公事,确實要嚴謹得多。别說當時案發,縣官要層層上報才能立案,事後結案,州府也要上告朝廷,得到公文批複,再層層下達至案發地,期間如按察使等督察職官,還會不定期調案重審,以糾冤假錯案。如此法度,事主身份若被作僞,可真就不是偷梁換柱那麼簡單的了。
“結案過後,那舉子是否返回原籍安葬?”
“是。因身軀毀壞得厲害,還聘來專人斂容,好在冬寒尚留餘地,保持了屍身直到殡殓。聽說,那場喪禮辦得挺體面,舉子嶽家花費不少。”
看來,舉子之死不存在江浞這般“以命換命、起死回生”的邪門。然猝不及防,一陣兒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安襲上心頭,難辨是為着江浞亦或舉子,遠溯隻覺就要觸及披覆本相的那張帷幔了,但倉卒之際,沾手撲朔。
“耳熟嗎?”
遠溯微怔:“……我應當耳熟嗎?”
吳孟娘眸中多了些微揣度:“橫死的行人,和傷人的兇獸,這兩宗事故裡,我覺着,至少一宗,你應當耳熟。”
遠溯佯為不知,一筆帶過道:“這兩宗事故,并不少見。”
“我這個人,蠻待見開誠布公、互通有無的關系,所以樂意将我所知傾囊相告。”吳孟娘勾了勾唇角,“知道的再詳盡,都括囊不言,又不能攢着給我陪葬,不如向可以締盟的仁人君子吐實,不争刃迎縷解,但圖多一個轉圜。”
聞聽她那句“仁人君子”,遠溯偏題地自得了一下,旋即暗自忾然歎息:較之吳孟娘,自己似乎才是括囊不言的一個。他明明亦是個即便彀中也要轉圜一二的性子,對投合的吳孟娘卻一直支吾其詞,就連當下也在欲蓋彌彰:“單憑舉子的案子,斷定吳世川關我們在這裡旨在殺人,模棱兩可了些……”
提到吳世川,吳孟娘豁然打斷遠溯:“你還記得,吳世川臉上有傷嗎?”
遠溯将吳世川那張死人臉在腦中細緻審看,心裡一沉:“……沒有。”
相視無言,他們都記起了簌簌夜風中的稚弱童音。
——“阿娘也犯疑,但他喝着喝着就磕倒在地,臉上磨破巴掌大的皮子都沒知覺,渾不似作僞。”
不過一日,吳世川蒼白的臉上,光潔無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