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孟娘猝不及防:“我?怎會是我?”
人說“洛陽紙貴”,實則百業俱有新奇,五行八作概莫能外,尤其配飾方面最常出新,時有華整之物靡然成風。就說荷囊,此等男女老少、富貴貧賤通行的貼身物件,用得多、賣得好,自然更易得勤、改造得巧。而那個貌似平平無奇的荷囊,巧就巧在了形制上,是個平頂下弧式——上部平展、下部弧圓,上可覆蓋、下可綴巾。
憑此形制,這種荷囊近日在京中頗流行。遠溯雖未嘗配帶,耳聞目見亦知:荷囊系于腰上,用革帶、縧子等自上而下穿過,并加以裝飾,即如,男兒郎嵌雜佩,女嬌娥結帨巾,老人家墜砺石,小不點挂圍涎。除此之外,别的講究也不少,畢竟京中五方雜厝,愛繁華世界的,會往表裡點絕藝,苦長安米貴的,隻将材質換紙裘。
如此用物,流行至别地很正常,但因其将将成風,京中尚緊俏,哪能就在千裡之外的例州售賣開去,更何況偏遠、緘閉的吳家村?定是被攜到這裡來的,是何人的随帶。
遠溯道:“來前,我但見京中時興這種形制的荷囊,他處都不曾見,從京中到例州這一路亦然。而在例州地界上,各個府縣沒有,那吳家村就更不該有,我即清楚了,那個荷囊出自京中。當時,我拿到荷囊、又發現鬼工球,猜是有人設局,或許就為引我進村。接着,遇着你,便默認那個荷囊是你的了。”
吳孟娘蹙眉:“鬼工球确是我用來引你的,但荷囊不是。對了,怎麼是扔給你,是誰扔給了你?”
遠溯将事情經過向她略略講來,推想道:“這小童,可是江沄的兒子?”
吳孟娘的眉頭是越蹙越深了:“我不可确定,我沒特意指派過他……鬼工球是稀罕物事,吳家村裡無人識貨,不當好東西,反倒那些男孩子覺得新奇,個個都愛擺弄來玩,他們每每嬉鬧又愛聚在村口,而且村口……這個又說來話長了,總之也是和禍鬥有關的,容後再說吧,先說荷囊。荷囊和鬼工球,我在你身上都未找着,是丢了,還是叫那個俊俏郎君帶走了?為何不留下?”
“嚴峙——就你口中那個俊俏郎君,我是全交了他帶走了。至于為何不留下,”遠溯頓了一下,猶豫道,“我不留下那個荷囊,有些私下裡的緣由,同你說明也無礙,不過……”
話沒說完,被吳孟娘“哦”的一聲打斷,隻見她蛾眉宛轉,唇角也翹得微妙。
看這樣子,肯定在給自己編排那般風流韻事了,遠溯還要解釋,又被她“哦”的一聲止住:“不必,我可不敢打聽世子殿下的私密,也不樂意長個婆婆嘴去管人閑事,說正事,正事要緊。”
怪腔怪調的,原來是嫌人好管閑事了。遠溯不讨沒趣,想着,不說下去也好,聽點刺兒話而已,就讓她出出這口悶氣。
他輕笑道:“别想太多,我是有些私心,但主要還是察覺到了不對勁,一時之間,尋不得破局之法,碰碰運氣罷了。”
陰陽怪氣過一茬後,吳孟娘重又蹙了眉:“碰碰運氣?”
“荷囊和鬼工球,出現一樣是蹊跷,出現兩樣就是另一種蹊跷了,而這兩種蹊跷,可能來自同一件事,也可能事出不意、難以捉摸。幕後是敵是友尚不分明,那麼對方給我的、試圖讓我發現的,不定是真是僞、是好是歹。我甯願錯失,不願受擺布,索性都視而不見,反求諸己。”
“實在是極有底氣的法子……”吳孟娘有點感慨,但還是困惑更甚,“所以,你的來意與那個荷囊全然無關,而我為之而來……”
為着一個荷囊來吳家村又是什麼說法?遠溯想問,但不知從何問起,卻聽她接下來的話說得愈加耐人尋味了:“我原以為,你我都是被荷囊引到吳家村來的,如今才發覺,隻有我是被引來的。”
“你還記得我說過,來例州是我心血來潮,本意沒想來吳家村,此話不假。”
“雖說我遲早要完成我那位故人的遺願,但這也須得計劃過再行事,我還不及成算。可前一陣子,我發生了……變故。我想查明原委,沒别的線索,隻有一個荷囊能夠追究,就這麼,查着查着,查到了例州左近。那個時候,我無意聽說你要去例州,想着機會難得,正好也遇上些……機緣巧合,這才順便過來。而甫一近吳家村,恰恰又在村外找到了一直追查無果的、十分相像的另一個荷囊……”
說到末了,她微微一怔,再開口時變得遲疑:“其實,引我來的不見得是荷囊,是你……”
聽到這兒,遠溯也意識到了端倪,急急問她道:“變故發生在何地?那個荷囊是何處的線索?”
“霖平府,都是在霖平府。”
遠溯恍然:又是霖平府,又牽扯到江浞了,果然,彼出于是,是亦因彼。
終于又窺到邊角,他忙問細目:“可否說清些你在霖平府的遭際?”
吳孟娘瞟了他一眼,讪讪道:“我忘記了。”
遠溯不明:“你的記性不是甚為過人嘛,你是……你不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