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吳孟娘不假思索道,“歸根結底是殺人,他們殺慣了人,殺誰不是殺,選定的人命更改成另一條便是了。但經久的規矩不好破,這比殺人利害。”
遠溯深以為然:“務要發生一些事情,讓他們自身都難保,根本顧不上守規矩。”
“你是說……”
話剛出口,猝然終止,他們不約而同地盯住石門,屏息潛聽。
一陣輕得不能再輕、但兀自“沙沙”作響的腳步聲側近,徙倚仿徉,圍着石門繞了又繞,倏而停下,就在石門外,就在他們面前。
夜半更深,遠近阒然,唯寂寂長風飄飖,裹帶來一疊連鳥鳴啁啾。
是哪一種鳥兒,好像欲待歸巢卻迷蹤失路,發出了這樣急迫又慌亂的啼鳴,讓人心裡不禁不由地憋悶、難受。
不,不是鳥兒,這聲音不是鳥鳴……
忽地,遠溯嘬了記呼哨。
确切地說,并非唿哨,他發出的就是石門外那樣急迫又慌亂的啼鳴,和适才的鳥鳴幾乎一模一樣。
下一瞬,有略帶驚喜的人聲試探着飄進來。
“……大人?”
是嚴峙。
他怎會出現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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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照遠溯的交代,嚴峙趁夜趕赴例州府衙,以複查戶帖整頓之名,将康甯縣這十數年的檔案留存翻找了個遍,尤其每一冊賬目,一一用心核算過,一個頭都要算成兩個大了。
勞神費力還是小事。那一本本書冊,長久堆集,上頭早蒙滿了陳年的積灰,稍一搬弄,塵頭大起,再一掀動,渣子撲簌簌掉了又掉。這兩天,嚴峙吃進去的灰垢比飯要多,全程一邊翻檢一邊咳,險些咳成個痨病鬼。
但是,再怎麼辛苦,一無所得。
不單吳家村,整個康甯縣的著錄都寥寥,而且其中絕大部分,一看就是寫來應付差事的,查得再嚴密也派不上用場。人口方面,與鄰近縣份時有遷移,比如餘平縣、烏原縣,數量則不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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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此處,吳孟娘忍不住提了句:“烏原縣?”
她聲量極輕,但也足夠令嚴峙警覺,他立時質詢道:“誰!”
倉促之間,不知該如何向嚴峙引見吳孟娘、概述連日種種,遠溯犯了難,索性暫且閉口不談:“嚴峙,詳說烏原縣。”
嚴峙素來偏信于他,當下隻愣了一愣,就繼續道:“烏原縣在康甯縣以南,比吳家村更近山林,治下村落多散居叢山之中,以狩獵為生。也就是十數年前,流年不利,烏原縣時疫頻頻,百姓們病死的病死、逃命的逃命,到如今,疫疠不再,但人丁愈少,說是‘縣’,其實早已名存實亡。康甯縣就不同了,縣如其名,健康又安甯,雖然緊鄰烏原縣,但隔壁那些疫病一個都不曾傳過來,是以,烏原縣的百姓若不願背鄉離井的,大多遷居至此。當然,天長日久,也沒幾個能再返本還源的了。”
說到底,烏原縣也就是一隅人煙稀少的偏鄉僻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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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文書上茫無頭緒,但嚴峙認定,遠溯的憂慮不會出錯,于是一面向屏州傳了信,一面想着再留上一留,以防萬一疏漏。
次日,他假作要啟程的樣子,與官吏們好一通閑話後,拎着他們孝敬來的兩袋金銀錠子,大搖大擺地出了府衙的大門。
身後,即刻墜上了尾巴。
嚴峙能讓這些無名小卒吃準了形蹤?他遛馬長街上,悠哉悠哉地自去閑逛,待時辰差不多了,打馬就走,一徑奔至往來官道,叫尾巴們都以為他就此登程了,再不費吹灰之力地,反跟住了這些尾巴。就這麼一路跟回來,嚴峙發現,他們之中,一些進了城南的一處宅院,另一些則去了府衙。
原來有公家的人,怪不得跟蹤得這樣快。嚴峙心裡有數了,不過,猜不到那處宅院裡會藏着哪一尊大佛。
當夜,嚴峙收拾停當,翻了那尊大佛的院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