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峙眼色看得快,敏銳地抓住了一個遠溯未及光火的茬口,喏喏道:“大人起得真早,聞雞起舞了……”
吳孟娘一勺粥剛入口,哧得笑出聲來,差點又将粥噴将出去。
當着遠溯,嚴峙沒法兒甩吳孟娘臉色了,隻能不情不願地裝聾作啞。
遠溯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嚴大人真是事必躬親,送飯這種小事,也不放開手?”
這是在敲打他了,嚴峙蔫蔫的,垂頭聽訓。
吳孟娘則幸災樂禍,就着嚴峙吃癟的衰相,下飯。
遠溯見嚴峙收斂,也不好太下他面子:“你若是閑了,就照我昨日說得,将村民都分類開,等我晚些去審問。倒是那些孩子,我懶得應付,交由你來審問吧。吳世川那個兒子就先不必,單獨看好他。”
嚴峙方才狐假虎威,不敢再自作主張:“是照常審,還是……”
“怎麼審問,還要我教你?”遠溯又看了他一眼,語氣加重,“讓他們把話吐幹淨,真假再論。”
嚴峙麻溜地應了,也麻溜地走了,頭都不再回一下,生怕再被叫回來挨訓。
遠溯目送嚴峙脫逃,抱着胳膊的姿勢不變,轉去看盈盈欲笑的吳孟娘。
“你們嚴大人,對你關心得很呀。”吳孟娘喝完最後一口粥,瞥着他道,“我們大人,滿身的傷,換藥包紮了嗎?”
自是換過的,不然嚴峙也沒道理一大早就來找茬兒。遠溯掃了眼桌上吃得差不多的早飯,說了句:“簡單處理罷了,一群笨手笨腳的粗人,做不來這些精細活兒。你有空餘的話,不如……幫我重新換過。”
***
盡管初初見面,遠溯就是一副袒露模樣,還是無知無覺時被吳孟娘除去的衣衫,但此時再将上身件件脫落,直至赤裸,他倒頗有些羞臊了。拖拖拉拉地解衣、褪衫,待到坦誠相見的最後一件,停了手,背身坐下,煞有介事地忸怩起來。
吳孟娘是看不懂他這般的嬌花模樣的。她撚着傷藥,等得不耐煩了,就二話不說上手,三下兩下給他去了衣,嘴裡還不忘嫌棄道:“磨蹭什麼呢,脫個衣服也要人伺候?世子殿下,我可做不來你府邸裡那些卑躬屈膝的活計,幫你換藥也隻是好心,你可别想着在這兒拿喬。”
誤打誤撞,遠溯被她蠻橫地一把剝了個幹淨,沒覺得多冒犯,隻覺得寸縷不着的身體滾燙,本不着寸縷的頭臉竟也滾燙。他一時顧不上太多,隻先顧着最能出賣心事的眼神,别再不受控地亂飄。不承想,他卻連這區區眼神也顧不過來,原亂飄還怎麼亂飄,何處都看了一眼,就是無法若無其事地看看眼前的她。
她說……伺候?遠溯唯恐她誤會了,否認道:“我沒有,我自小,身邊隻有奶母,和一個嚴峙,沒有别的人伺候,絕非那等浮浪子弟……”
“行行行,沒有沒有。”吳孟娘看都沒看他。
她可管不着他的浮想聯翩,已垂着眼專心處理起傷口來了。心口的傷還好,先就不深,現已結了一層薄薄的痂,隻要動不激劇,不日也便長全了,再勤用這上好的傷藥,估計疤都不會留下。
傷口是還好,不疼,隻癢得很,又或許不是傷口的癢,而是她低頭為他擦藥,鬓發微微擦過胸膛的癢。不止癢,還泛着麻,起初隻是些微的,慢慢地蔓延四散、無邊無際,激得他整個上身都忍不住發顫。
也分不清是癢是麻了,因為腦袋脹得很,輕飄飄,像浮于頭顱之外。某一個瞬間,遠溯回了回神,忽然開始亂糟糟地擔起心來:多日不曾演武,肩背是不是松垮了?腰腹可還精練?應該精煉嗎?她會不會不喜陽剛的,會不會認為清瘦的更好?
“疼嗎?别躲,我盡量輕些。”吳孟娘說着,向傷口上吹了吹氣。
她居然吹氣……遠溯緊閉着眼,默默壓抑體内難言的一陣氣血翻湧,也不猜想陽剛還是清瘦了,一顆心隻是砰砰地跳……
吳孟娘卻言談自然,一心兩用道:“你其實也是來興師問罪的吧?你的耳報神那麼多,肯定知道我昨夜出門去了,當然,我也是光明正大出去的,就沒想背着人。何必呢你們,還唱起雙簧了,世子殿下唱得白臉?”
這是能言說他事的時候嗎?遠溯深深吸住一口氣,極力安定下心神……
她說什麼了?昨夜、興師問罪……哦,是在說她昨夜跑去見江沄的事情。是知道,也是想過要不要問上一句的,但非興師問罪,也并不是和嚴峙唱雙簧。
遠溯口齒不清道:“昨夜就沒阻你出去,哪會事後再興師問罪……”
“為何沒阻我?”
遠溯愈加含糊道:“你我都開誠布公、互通有無了,阻你做什麼……”
“你我都開誠布公、互通有無了,你還是默許了對我的行監坐守?”
是,遠溯一直是默許的……偏偏這個時候,偏偏他于心有愧。即便預想到了她多少會在意、預想出了一些開脫的借口,但是在此刻,他無從口辨、無可口辨。
遠溯的心跳緩了緩:“我會明命下去,再不煩你……”
“不必,我說了光明正大,就是光明正大。反正此間事快了了,我這光明正大之人,暫且忍一忍就是了。”吳孟娘冷笑道,“我白日裡睡多了,夜裡就去閑逛,看到一群螞蟻打架,用分進合擊之術,一方打得一方屁滾尿流。我跟着螞蟻大軍追擊窮寇,路過吳世川和江沄的住處,然後……”
遠溯隻聽到她一句“此間事快了了”,心下霎時空落,不及細想,随口應道:“嗯,然後呢?”
“然後啊,你想知道?”吳孟娘手上停了停,“然後,我偏不說。”
然後,她大仇得報似的“哼”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