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孟娘似乎明了他說得是誰,回了句:“認得,沒什麼關系,一位故人。”
故人,又是這位故人,使料所及,但遠溯亦興複不淺。
吳世川遲疑了一下,語帶期冀:“他還活着嗎?”
吳孟娘掀了掀眼皮:“故人,不僅是故交,更是身故。”
她的漠然不知怎的刺激到了吳世川,他無力地耷拉下腦袋,口中不住喃喃:“他……他死了,是呀……他怎麼可能還活着……”
“活着如何,死了又如何,何必惺惺作态?”吳孟娘彷佛意有所指,“莫非,你真的在乎他的死活?”
吳世川久久不語,再開口時,唇齒都在打戰:“我隻想留下他,我以為他找不到解藥就會回來……我不明白,他為何甯死都要離開……”
解藥?遠溯看向吳孟娘,卻見她也向自己看過來,眸中閃過一絲猶疑。
兩人面面相窺,不聲不響地等着,等吳世川吐露更多。
平複了些,吳世川擡起頭:“……他去時,可受折磨?”
“你是明知故問,但你問了,我便答與你。”吳孟娘語焉不詳,“他生時即是苦捱,死時倒可謂解脫,你覺得,這算不算得受折磨?”
“何苦,他是何苦……”吳世川本就蒼白如紙的面色愈無血色,唯有嘴唇被咬出斑駁生氣,“你告訴我,他屍骨何存?”
意識到吳世川蓦地慌張,或是對此格外看重,吳孟娘有意套問道:“憑什麼?”
吳世川是神志不清,但還不蠢:“……不,縱使你與他過從甚密又怎樣,他這個人,沒那麼輕易……”
“昔時,他一息尚存,提及‘過仙橋’,喟歎,此生無望生同衾,客死異鄉又不得死同穴,隻怕來世再無以續前緣了。”吳孟娘也沒把吳世川當傻子,該攤牌便攤牌,“你對他熟知,猜得不錯,但事事多出不意,我若非為他收屍,也不緻猝然找來吳家村了。”
她的話的一确二,應該着實,不然吳世川不會顯見得越加急躁起來,灰蒙蒙的眼珠竟也泛上水痕:“你告訴我他在哪裡,你想要什麼我都答應你!隻要你能告訴我這一件事,隻要你能告訴我……”
遠溯聽得稀裡糊塗。過仙橋,即夫妻和墓葬中,并列雙穴間所留的小窗,乃“同墳異葬”的葬制,取得便是“榖則異室,死則同穴”的堅貞之意。看來,那人遠走,是撇下了吳家村的家室?卻也不像那麼回事。看吳世川這個偏執的樣子,倒像是心心念念要與那人去做夫妻一般。
吳孟娘連正眼都不給他:“我說了,你這個處境,不配談條件。”
“那道石門,那個‘吳世川’,人是你殺的,對吧?”她眼底各種輕蔑,冷笑道,“事到如今,我不妨同你講來,他口口聲聲,曾斷定你必會不留情面、趕盡殺絕——他呀,早恨你入骨了。你說,他會願意叫你找到葬身處,讓自己身後也不安甯嗎?”
“你騙我,你騙我……你騙我!”
吳世川先還仍是萎靡,忽然一下子急撲在地,失态地嘶喊:“你騙我,我一再,一再放過你,你卻騙我!我可以殺你的,我隻是沒有……”
他轟地翻倒座椅的瞬間,也掙松了束縛雙手的繩結,要不是腳筋被挑斷,恐怕就要向着吳孟娘沖将過去。
遠溯本能地挪近了步子。
吳孟娘卻動都沒動,冷冷盯住吳世川在地上跌跌爬爬:“放過我?呵,你哪裡是放過我,是未能得逞才是。無所謂了,反正你也殺不了我,随你怎麼說。”
她邊往門口走,邊道:“你見我,若隻說這些,不如省省力氣,趁早死心吧。”
門已推開一半,明晃晃的日光潑撒吳世川滿身,刺得他阖緊了雙目。
“荷囊!”吳世川伏在地上,聲嘶力竭地叫,“你來吳家村不就是為着那個荷囊嗎!我知道,我知道那個荷囊是誰的!你不想知道嗎!”
吳孟娘倚門停步,并未回頭:“誰?”
滿坐寂然。
好一會兒,吳世川望着她,目光凄惶:“二十年前,在霖平府,那個送你上馬車的人,荷囊就是他的。”
吳孟娘想都沒想,矢口道:“不對。”
吳世川愣了愣,恍然有些錯愕:“是真的,我親眼看見他随身系帶這樣的荷囊,不止一次……”
“不對。”吳孟娘面向中天的日頭,目不别視,“你是不是信口雌黃,我還分辨得出來。”
“我,我不是,我真的看見……”
她沒再理睬吳世川哀哀的求告,徑直走出去,不管不顧,似乎……是在逃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