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娘，同你講太多了。”吳世川飲了一口茶水，緩慢地道，“可她所言就如實嗎？你又怎知，這便不是我的來曆？”

遠溯是不知全貌，但想起吳孟娘說他如登春台，索性賭一賭，五分把握，就賭他輕易吐露的絕非真話，賭他被質問也隻強自嘴硬。

沒賭錯，對吳世川，現下有八分把握。

遠溯跟聽不見似的，徑自笑道：“不管誰的來曆，先放着，下一件事——前兩年，有個舉子在這一帶墜亡，可否說說這件事？”

吳世川死氣沉沉地看了他一會兒，才道：“你說他，過去那麼久，竟還有人幫他讨公道。”

“你幹的？”

“世子殿下認定了我是真兇？”

“靠着顯赫嶽家步步登高的僞君子，你不想殺他嗎？”遠溯審視的眼神在他身上掃了掃，笑道，“況且文人多相輕，你既與他曾有攀談，自然清楚他什麼德性，一番趕考，配不配得上一個功名。”

果然，吳世川冷笑：“死讀書的繡花枕頭罷了，飽暖思□□，還不如他那個書童口中有物……”

他像是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面色一僵，再張口，語不成句：“……不是我，他是墜亡，怎會是我……”

遠溯看在眼裡，确有其事地感歎道：“一個書童，能有多麼口中有物？改日，我定要親自會上一會。”

吳世川扯了扯嘴角，佝偻着的脊背不住顫栗。

話到這兒，不再炸他幾句屬實枉費了，遠溯于是接續道：“那舉子為何慌忙趕路、莫名墜崖，我想過許久，百思不得其解，直到當日，你驟然打出火铳……我便言盡于此吧。謎面、謎底都是你，這個謎本就不難猜破。”

他冷冷瞥着吳世川，一字一句，拖長了調子：“說來，‘欲人勿知，莫若勿為’這話，終究是概無例外……”

見對方欲說不說，總不應聲，遠溯又和緩笑道：“行了，這件事就算你實話實說了，紅口白牙的，幾分真也是真呀。罷了罷了，也放着，下面，你可否說說吳家村？哦不，先說說烏原縣吧。”

“我從未去過烏原縣，世子殿下問錯人了。”

吳世川微微梗起肩頸，語調雖緩，但咬字陰厲。

很好，這件事也有得盤問了。

遠溯豎起兩根手指，沖吳世川晃了晃：“兩件事了，你都不配合，我的耐性不多了，你的餘地也不多了。”

悠悠然聳了幾下雙肩，遠溯探出一隻手，按了按吳世川的一側肩膀，而後撫上其脖頸，輕輕抵住風府、風池、啞門、天柱幾處大穴。

他道：“我對你，頗有些好奇不假，可你不會以為自己是個什麼東西，配在我面前不識好歹了吧？眼下和和氣氣與你談，一是我心善，想着，言語上管用，就犯不着動手動腳地為難人了；二嘛，真是怕一不小心，弄死了你，不僅言語間沒得解悶，手腳也未及舒展開，我這人，又沒有于屍體上取樂的嗜好，那豈不是半點兒消遣也找不見了？”

“殺你、放你，不過幾句吩咐的事兒，你配合些，我還好當個玩意兒，不配合，饒你這一命來給我添堵嗎？”手上越用力，遠溯的語氣越發輕閑，“我要是你，早早就會将話說全、說實，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要多多地試，隻一句半句投中了标靶，可就多一個可能、多一條生路呀。我這人确實心善，你焉知，我會不會大發善心，成全你所願求？”

“而況，你是真沒覺察，還是佯裝未察？”遠溯指尖一抑一松，是戲辱亦是恐吓，“那位‘大人’的首尾，你但凡可能露出一點兒，早沒命活了，更别說老老實實坐在這裡了。不過一個棄子，與虎謀皮到如今，還不長長腦子退步抽身？一概嘴硬，可沒好處。”

吳世川重又咳起來，也不知是疼的還是吓的，拼命掙着上身，卻無力躲避：“……我确未去過烏原縣，隻聞聽，聽過些，咳咳……”

遠溯心念一轉，略松了力道，緊承先前的話頭道：“那位京中的‘大人’，也隻聞聽嗎？”

許是懸于一線的驚懼蠢動，吳世川忍住咳，字斟句酌：“大人，不會親自與人連絡，我無從窺知他究竟托生何人……”

說到連絡，遠溯想起那道石門來：“你們如何連絡？”

“我無權與大人連絡，隻待大人的分身傳話來，照其所言行事即可。”

什麼托生、分身的，遠溯掀了個白眼：“你挺會開脫，如此說來，你做下的腌臜事都是那位大人的示意？奸淫擄掠、殺人盈野，竟無一不成了奉行故事了？”

“不，大人從不過問底下這些雜事，隻管銀錢，銀錢……”預感遠溯又要使力，吳世川急急添補道，“……和烏香的流向。”

主動提到烏香倒讓遠溯不意，看來是把他那些苦口婆心聽進去了，既然吳世川已生降順之心，正好就坡下驢。

“早這樣有問有答的，不就不必多吃苦頭了。”遠溯手掌下落，又按回他的肩膀上，“你說了實話，我該給你些犒賞才是，談談條件吧。下面，我還有話要問，知你所求，也好答我所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