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世川直勾勾地盯着遠溯,滿目血紅,攥着火铳的手指越加收緊。
“貪生的人,必不會輕舉妄動,斷送了出路!”遠溯一聲喝,叫停吳世川,也叫停了戒備着近前的嚴峙。
轉過頭來,他屈指在那把火铳上輕敲了敲,又對吳世川笑道:“這件事做好了,你的命才能真正得以保全。”
吳世川這才稍稍明白過來,但猶自疑惑:“你不願她知曉……”
遠溯點頭:“看來你知道該怎麼做了。”
“可我若不言,她也不會告訴我……”
“我來告訴你,那人葬在霖平府,你也大可在咽氣前告訴吳孟娘一個寬泛的地界,這樣也算你們兩相抵償了。”遠溯斜睨了吳世川一眼,“活人何苦求乞死人那一抔土?你故作執著,不就是露個假把柄,妄圖待價而沽嗎?别費那個心思了。你想活命,我便允你活命,且你已從我這兒讨夠了恩惠,應當知足了,不是嗎?”
見吳世川仍在遲疑,遠溯笑着催他道:“說呀,在何地界,到時可别作假。”
“……屏州。”
“藥會提前給你,服用後,一炷香起效。”遠溯斂笑起身,神色立時冷下來,“三日後,你自會去往你的去處。”
她會在屏州。
留不下她,遠溯了然。
那樣的她,自己留不下,就順理成章放開手,絆她在屏州,漫無目的地找,一直找,給他時日,将現事了結,再去尋她。
***
爾後,除卻看守,再無人踏足石室。吳世川也好像枯形灰心了,日日呆坐着發癡。
他想求生,也怕求生之心過于懇切因而不得生,寝食難安直熬到眼珠渾濁、面色愈凄凄,熬到吳孟娘重又來到石室中。
那是第三日的黃昏。
并無意外,“屏州”二字剛出口,吳世川周身偏軟,登時不支倒地。
“二,二十年了,你……音容大改,但是我認得,認得出你……”
大概回光返照,他多說了一言半語,接着,臉上浮現一種言不盡意的惶恐,一雙死人眼徹底灰暗成了死人眼。
吳孟娘怔了一瞬,探手試他的鼻息、脈搏,掐了幾個穴位,又去試鼻息、脈搏,再掐,再試……
她不得不直面這個事實。
***
稍晚碰面,吳孟娘已然接受了吳世川的死訊。
得知吳世川不曾言及霖平府相關,她也不沮喪,似乎隻一個“屏州”,便綽綽有餘。
“我苦心極力接近吳家村,也沒打聽到多少消息,而你幾日動作,簡直就一網打盡了。”
看她面容聲色夾槍帶棒,想來是與江沄的約定一朝作廢,多少心下犯疑。
“我投了個說一不二的好胎,但凡低些身段施予小惠,總是更容易使人偏信。”
遠溯将吳家村被趁虛而入的概略講來,吳孟娘聽得默然,許久,喃喃道:“回家,這樣的家,為何還想回來……”
“背離吳家村的吳世川,他身上的毒,會是誰下的?”
“不是吳世川嗎?”
“吳世川說,并非他所為,我覺得不假。遍數吳家村,最有能耐下毒的、最有機會給他下毒的,是江沄。”
她歎氣,拗口地同遠溯提到一個又一個的吳世川:“他能走出吳家村,多虧江沄,和另一個吳世川相助,現下已有一個被灌築成鐵像再無法開口,剩下的一個,所問所詢,是非真假如何證驗?”
遠溯無可辯駁,隻能跟着她歎氣:“你要走嗎,去屏州?”
“屏州。”吳孟娘悶聲點頭,又一長歎,擡眸看他,“世子殿下,我有事相求,吳世川的屍骨……”
“掘墳可是重罪,我……”
吳孟娘笑得無奈:“掘什麼墳,我将他火葬了,一路從霖平府帶來例州,就安放在村外一處林子裡。我不日即啟程,想是趕不及吳世川的後事,倘若世子殿下允準,我便将此事托付于你。”
“好。”遠溯突然吞吐起來,“其實,我還有好多地方幫得到你,你可以留在我身邊,等我些時日善後……”
吳孟娘打斷他:“你的事情了結了嗎?”
“快了,在收尾……”
吳孟娘再次打斷他:“你的事情,果真能了結嗎?”
遠溯不言語了,他恍然此“了結”并不止于這幾日的了結——從京中到吳家村,萬端千頭,哪裡是懲辦幾個人犯就能了結的?
正相對無言間,吳孟娘又冒了聲歎:“吳家村,算什麼呢……”
算什麼呢?曾經的吳家村湮滅無聞,而今的吳家村欺世盜名,他們都算什麼呢?
不算什麼了。
畢竟,從此以後,再沒有吳家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