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容她再用烏香了。訊問,也不必了。”遠溯輕輕搖頭,“送她回霖平府前,不必了。”
江沄始終背對門戶,未曾回首,看不見神情面色,但見她目光凝注所向,是香案上一隻形狀古拙的淨瓷壇。
那是吳世川的骨灰壇。
本朝喪制,少有火葬,霖平府或例州也無此風俗。隻聽說,藥人亡故,穩妥起見,大多會被火葬後掩埋,以防疾病突生。
……
将衣食放進山洞的,究竟是吳世川,還是江沄?
那日的山洞裡,江沄對着遠溯比“噓”,究竟是為殺他,還是救他?
江沄,也許并非吳孟娘所認為得那樣無助。
她的結局,未嘗不是得償所願。
***
日落霞明,赤紅了一重重高大的屋脊。徐徐風來,傳唱梵響,飄送檀香的氣息悠悠遠行,缭繞佛音琅琅的晨鐘暮鼓,掃落敗葉簌簌的旁蹊曲徑,踏遍蟬鳴啾啾的茂林修竹,蕭蕭寄寒聲。
風生樹影移,之中,立着一個吳孟娘。
她在樹下聽風。
遠溯失神,片刻,向她走去:“江沄,她拿定主意了剃度出家,這裡的師太已經準允了。”
“……也好。求人,求不得解脫,求諸神佛,或許,神佛會度她自在無礙。”
遠溯奇怪:“求神拜佛,你不是并不笃信?”
吳孟娘抿唇,春山如笑:“我的命,是不樂意請托與玄之又玄,但旁人的命,隻管旁人樂意就是了。”
遠溯也笑,瞧着她眼眸輕轉、滟靥微綻,欲說,還休。
平地一陣風起,秋意無窮。
他突然又起意留下她,随意借了個由頭,開口道:“你也幫我一個忙吧,江浞蹤迹難尋,你幫我留心一二。”
“世子殿下都尋不見的人,我能幫得上忙?”吳孟娘眼睫一垂,幾步走近,近到她的眉目明明,那顆小痣也被洞見,“你沒必要這樣試探我,世子殿下,你放心,我不會将你的行蹤洩露出去。再者,你的事,我知道得極少,縱使不慎受制于人,威脅利誘、嚴刑拷打,也吐不出什麼要緊的來。”
“不,我……”遠溯矢口要否,一念閃動,轉而卻問,“關于吳家村、吳世川,關于我,諸多消息,你果真能守口如瓶嗎?”
“能或不能,我答了,你信嗎?”
“我信。”
“不,人,不可信,我不可信。”吳孟娘明明在笑,看上去卻拒人于千裡之外,“你總說我知道得太多,若我的确知道得太多,盡管不緻被滅口的程度,你會放心我離開嗎?”
……不會。她不知就裡,離開也不妨,正因如此,遠溯無可将她強留。
吳孟娘擡眼:“世子殿下,林林總總,難以言謝,适逢其會,一定還報。”
情知于事無補,此時此刻,遠溯卻繃着一根筋,就是不死心:“你我既然因緣際會在吳家村,後面未必不同路,你……”
他莫名滞了滞,張着口,卻發不出聲音。
“對不住,實在對不住,不迷暈你,恐怕多有不便……”
……迷暈?
吳孟娘咬着唇角,面上平添幾分真摯:“我打算着不告而别,走了也罷了,可我應允過江沄,帶走吳堪,我……”
……她本意不告而别嗎?
……吳堪,吳堪是誰?
遠溯甚至聽不清她的話,隻覺耳畔鈍響,聲聲都如重錘擊落,正中靈台……
眼前,漸漸模糊、昏沉、虛空……
将将不省人事的一刹那間,他隻顧得上慶幸,還好,這次,她沒捅刀子……
……
再睜眼,手邊一張桑皮紙,白紙黑字:欠你一刀。
落款,昭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