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仙靈畫坊的每一個人,都是趙留鬓的罪證。
昭昭并非不聞屏州水患傷民,可未曾親曆,實難預料這般慘象。如果可能,她真想殺趙留鬓而後快,奈何不能。但她還是想幫幫多方,力所能及地為他做些什麼,她無法将這一切置若罔聞,隻能聊勝于無。
不過,她還有疑惑未解:“你我萍水相逢,你的私密,為何能對我傾囊相告?”
“好姐姐,這算什麼私密,這些呀,我都記不清曾對多少客人傾囊相告了。”多方揚了揚狀紙,甩下紙屑紛塵,“前段日子,我隔三岔五還被招去趙留鬓的宴席上誦讀訴狀,以供他們取笑呢。要不是趙留鬓玩膩了這套把戲,好姐姐,你保不準就要在哪條花船上聽我泣訴往昔了。”
趙留鬓的折辱、糟踐,不要緊,都不要緊。多方從不放過任何一個也許能夠助他報償的人,盡管這種來者不拒總讓他在趙留鬓那裡多吃苦頭。
趙孟娘,她會是那個人嗎?
這是多方在仙靈畫坊遇見的第二個女客,自稱姓趙,不以真面目示人,貌似十分在意他的仇恨……這個人,有什麼理由不令他心存僥幸呢?
初月上銀鈎,仙靈畫坊繁聲嚣雜。
手中半盞去了餘溫的清茶,囫囵滾入咽喉,竟哽塞如烈酒。
近來為應重陽節的景,多方屋子裡也備着茱萸酒,他雖不喜其中的苦澀味,時不時心血來潮,也會暢快地飲上幾杯。
而今晚,應得該是個“把酒意茫然”的景。他自斟自酌起來,一杯接一杯,殘茶冷酒,不忍釋手。
昭昭突然問了一句:“你想殺了趙留鬓,一了百了嗎?”
多方看進她的眼眸裡:“你以為,我對趙留鬓的恨,僅僅是殺了他就可以了結的嗎?”
他又笑起來:“好姐姐,我想活呀,活不成個人兒,但我也想活呀!家裡的弟弟妹妹還等着我團聚呢,我為何要一了百了呀。”
他其實沒想笑,壓根就不明白自己在笑什麼,而在昭昭看來,他在慘笑,比嚎啕大哭更顯悲怆。
“我不知該如何助你報冤仇,既沒法替你行詞告狀,也不能殺趙留鬓。”昭昭喟然,“但我認識一個也許會将趙留鬓繩之以法的人,也認識一個專誠要殺趙留鬓的人,他們或可借你一臂之力。我為你找來他們,你幫我留心仙靈畫坊的來客,我們各取所需如何?”
多方聽了這話,仍是笑,言笑間卻不複方才的苦澀:“好姐姐,好說,都好說,先談談,你能賞我多少錢?”
昭昭猝不及防:“你要我付錢?你的仇,迫切且棘手,而我要你幫的忙輕而易舉,你居然還要我付錢?”
“與其空空守耐虛無缥缈的來日,還得是将真真切切的錢财握在手中,更為可靠嘛。好姐姐,你不是第一個說要幫我的客人,但是不是最後一個就不好說了。沒法賭,我沒法賭,命薄的人,運氣奇差,賭不起的。”多方往前欠身,五指柔柔劃過昭昭的帷帽,“好姐姐,我願意為你鞍前馬後,這一旬包了我吧。你看呀,我這間屋子四通八達,你住下來,想留心哪位來客都隻需動動眼,也便宜行事不是?”
聽起來,這錢要得倒是無可厚非。
的确,多方總歸是在寸利必得之所在求生的人,系念錢财才在理。
昭昭于是從谏如流:“你要多少?”
多方眉頭大展,張開一隻手,翻了兩下,又翻了兩下,再要翻時,昭昭啼笑皆非:“你漫天要價,當我過路财神?”
“我在仙靈畫坊可是塊好招牌,身價本來也不低呀。再說,錢給少了,好姐姐你能放心我這張嘴?”
昭昭瞧破了他的小算盤:“包你一旬就要這個花費?我不如幹脆給你贖身,興許還能省些錢吧?”
“好姐姐,不管你出不出得起價錢,有言在先,我可不能贖身!”多方差點跳腳,“一家子都指着我這本事吃飯呢,好姐姐你别砸我的飯碗呀。”
“你最好不是編造了個身價來诳我。”昭昭向他張開一隻手,隻翻了一下,“這個數,不經手王媽媽,直接給你。”
“好姐姐!你真是我的好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