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夜凄清,一間茅草屋裡,點起了盞盞白燭,将漆黑的屋子照的一片透亮。
蠟油從燭身滑落,在桌上堆積。
屋檐上挂滿了白布,垂在半空。
而檀木所做的桌子上,放着一個排位,上面寫着徐瑩之靈位。
靈位前擺着瓜果飯菜,桌子下是江秋羽,他披麻帶索,正在為徐瑩守靈。
旁邊的小爐子裡火焰翻飛,那是江秋羽剛給徐瑩燒完的紙錢。
江秋羽輕聲道:“娘,是兒子不好,沒能保住您的屍身,是兒子無能,技不如人,才沒能從奚夢兒手中搶回您的屍體。兒子對不起您啊!”
江秋羽說着便哽咽了起來,他瞬間淚流滿面,“娘,我若是能早點送您出京畿,您何至于喪命?都是我的錯,都是我不好,對不起娘!”
江秋羽話音剛落時,穆槿之推門而入。
他走到徐瑩的靈位前,伸手拿過放在一旁的香。
他拿了三炷香後,在燭火上點燃,才走到蒲團前,對着徐瑩的兩位下跪。
穆槿之誠心忏悔道:“江夫人,抱歉!如果不是我,您的屍身也不會被奚夢兒燒掉。可那時事出緊急,我必須得先保住江秋羽,所以才會棄您不顧。對不起,江夫人。”
穆槿之說着對徐瑩虔誠拜了三拜後,才站起身,将香插到香爐裡。
江秋羽聲音平靜道:“我娘和我爹已經合離,所以我娘不冠夫姓。下回莫要再說錯了。其次,我想問問你,你不讓我救我娘,是不是因為穆老将軍?那年,穆老将軍借我的手殺了自己,所以你如今,公報私仇,也不讓我回去救我娘。你表面是為我好,實則是想報當年的仇是不是?”
穆槿之知道江秋羽誤會了自己,他解釋道:“我穆槿之做事一向光明磊落,說話也從不撒謊騙人,我既說了原諒你,那便是原諒了,我絕不會因我爹的事去向你公報私仇。你若不信,我可以向你發誓,但若連我發誓,你都不信我,那我就無話可說了。”
穆槿之語畢後,知道他是因喪母而氣急攻心才懷疑自己,他也不想再和江秋羽計較,隻轉身離去,留給他冷靜的空間。
另一間茅草屋裡,全是因全身莫名疼痛而倒地不起的病人,這些病人有數百名,全是禁軍。
楚熙派大夫給他們診脈,才發現他們是身中奇毒,且個個都命不久矣。
楚熙查了他們中毒的來源,來自河裡的水。
楚熙無奈,隻能動用金錢請大夫一邊配制解藥,又派幾人去郊外尋找新的水源。
荒郊野外,高山之上,楚熙身穿一襲月牙白錦服,衣白如雪,負手而立。
穆槿之緩步走到楚熙身後,他對楚熙行了一禮,“王爺!”
楚熙沒有回頭,隻笑道:“槿之,明日一早,就起身去趟虞國吧!找一個叫謝玉松的人,就說我有令,命他送水送糧。”
穆槿之疑惑道:“我沒見過謝玉松,若那人不信我是你派來的人,這該如何是好?”
楚熙解釋道:“玉松和秋羽相識,我本來想派他去的,隻可惜,他想為徐夫人守孝三日,所以,我就隻能派你去了。槿之,你盡管放心去,他若不信你,你就先去找他的妹妹,謝姝,有了謝姝,他會聽你的命令,送水送糧來的。”
穆槿之微微颔首,“好,臣知道了。禦王,臣鬥膽想問您一事。”
楚熙痛快應道:“有事直說!”
江秋羽也不客套,他直言不諱道:“我想問問,白清蘭白姑娘是個怎樣的人?”
楚熙轉身,不解問道:“你這好端端的,為何問起本王的發妻?”
“夫妻?”江秋羽更加疑惑,“王爺,白姑娘不是當我面說,您和他已經合離了嗎?”
楚熙聞言,便明白了穆槿之的意思,“哦,原來你是想打她的主意啊。穆槿之,朋友妻不可欺的道理你不知道嗎?更何況你打的還是本王妻子的主意,你自己說說,惦記本王的妻子,你該當何罪?”
“臣不敢跟王爺搶女人,但白姑娘直言,已和您合離了。她既和您合離,那她此刻就是自由之身。既是自由之身,那她的事您便無權再管。如今,白姑娘是窈窕淑女,臣是君子好逑。所以,臣還是有機會的。”
楚熙聞言冷笑,“穆槿之,你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白清蘭是脫缰的烈馬,但可惜,你不是能駕馭她的缰繩。她生性愛自由,喜歡去煙花柳巷之地,光是這一點,你忍得了?”
穆槿之反問道:“所以王爺是因為白姑娘喜歡去煙花柳巷之地,才與她合離的嗎?”
楚熙輕歎一口氣,表達他無盡的哀愁,“我從未想過與她合離,反倒是她,總想着與我合離。可能是我平時愛管着她吧?所以令她起了厭惡的心思。隻是,我現在已經由着她了,可她還是想要跟我合離。”
穆槿之反問道:“王爺,那有沒有可能,是她不愛你呢?”
穆槿之一句話讓楚熙想起他和白清蘭初見時,白清蘭對他說的那句,“小公子長的真好看,我缺個夫君,小公子長大後願不願娶我?”
楚熙倒是願意娶她,可她呢,為什麼不願意愛上自己?
這十五年來,楚熙明明已經把自己能給白清蘭的一切都給白清蘭了,為什麼白清蘭還是不愛自己?難道真的是從一開始白清蘭就不愛她嗎?
總角之宴,言笑晏晏。
信誓旦旦,不思其反。
可不管白清蘭愛與不愛,楚熙輕都不願放過她。白清蘭雖無情,可楚熙卻有意。
楚熙可以放任白清蘭胡鬧,但絕不會放開她,就算白清蘭不愛他,他也會把白清蘭捆綁身邊,生生世世,不死不休。
楚熙借坡下驢,反諷道:“穆槿之,如果她連我都不愛,那她就更不會愛你了。畢竟,我可是陪了她十五年的人。”
穆槿之一副勢在必得的模樣,“那又如何?王爺,你可曾聽過,後來居上?”
“是嗎?穆槿之,那你可敢和我打個賭?”
“賭什麼?”
“就賭她會不會喜歡上你?穆槿之,如果本王輸了,我就把她讓給你,但如果你赢了,我自覺退出。”
穆槿之聞言,似賭氣般,一臉倔強道:“人心都是肉長的,我相信,隻要我以真心待她,她就一定會被我打動。所以王爺,這個賭我赢定了。”
楚熙看着穆槿之那張青澀的臉,又聽着他說那幼稚的話,不由得大笑出聲,這笑中三分苦澀七分諷刺。
想他楚熙和白清蘭是從小長到大的青梅竹馬,楚熙真心真意對白清蘭好了十五年,可最後呢?
郎有情,妾無意,情毒入骨無藥醫。
楚熙用了十五年的時間都沒有暖化白清蘭的心,若不是楚熙了解白清蘭是個隻愛自己的人,他都要誤以為她是鐵石心腸了。
在楚熙眼中,白清蘭珍愛自己,是無錯的。
因為他和白清蘭都知道一個道理,人必其自愛也,而後人愛諸;人必其自敬也,而後人敬諸。
一個人隻有先愛自己,别人才會愛她。
楚熙輕聲道:“槿之,這個賭我不希望你赢,但我也堅信,你一定不會赢。”
楚熙太了解白清蘭了,就算白清蘭不愛他,可白清蘭身邊有陌風,隻要陌風不背叛她,她就不會喜歡上别人。
楚熙不想再與穆槿之多話,他徑直轉身離去。
平南城中,臨近城門口的街邊,一家酒肆裡,白清蘭、陌風和虞暥對坐。
桌子上放着一碗醬牛肉、一疊花生米和兩壇酒,還有陌風特地去糕點鋪給白清蘭買的千層酥。
白清蘭剛伸手想去拿酒壇時,陌風卻伸手輕輕握住了白清蘭的手腕,他解釋道:“清蘭,你月事未過,不宜飲酒。等會,我去給你買豆漿喝。”
陌風語畢便松開了白清蘭的手腕,白清蘭隻能乖乖的去拿了一塊千層酥在嘴裡咀嚼。
白清蘭手中的千層酥隻吃了兩口,便聽見身後響起了一道熟悉問候聲,“白清蘭,你怎會在這?”
白清蘭轉頭看去,隻見甯梓辰身着一襲便衣站在她身後。
白清蘭笑着打招呼道:“表姐夫!”
甯梓辰也不客氣,他走到白清蘭面前時,目光突然停留在虞暥身上,他薄唇微張,帶着幾分不可置信,“虞暥?”
虞暥看不見,便問道:“你是誰?”
甯梓辰的眸光在虞暥身上上下打量,“你眼睛怎麼了?”
虞暥反問道:“你認識我?你是誰?”
白清蘭笑道:“他是虞國的臣子,為虞國陛下甯梓辰效力的人,當年你國破家亡,被虞軍所捉拿時,虞國的開國功臣都見過你。”
虞暥心下警惕,“你想把我交給他?”
“不會!虞暥,我會親自帶你去找虞酒卿,所以你放心,這中間,不會有任何人能從我手中帶走你。”白清蘭語畢站起身,“陌風,你陪着他,我有些事要和表姐夫聊聊。”
陌風微微颔首,“好!你放心去吧!萬事小心。”
陌風語畢,白清蘭轉身離去,甯梓辰也緊跟其後。
街道上,白清蘭和甯梓辰并排前行。
白清蘭不解問道:“表姐夫,你為何會在平南城?”
“披甲奴造反,益州大亂,我率兵前來平定,如今路過平南城時,讓将士們歇歇,明日一早,便劍指益州,攻城掠地。”甯梓辰反問道:“那你呢?你又為何在平南?還有虞暥,你是怎麼遇到他的?”
“我來虞國是想去華州,但一路上車馬勞頓,我本想去益州歇腳,卻不曾想益州被披甲奴占領,所以我隻能繞道來了平南居住。至于虞暥,他是從益州逃出來的,由于披甲奴的窮追猛趕,他不慎撞在石頭上,滾到了草堆裡,後我經過益州時,也是無意将他救下。隻是他傷的太重,所以雙眼失明了。”
“所以,你想把他送到哪?”
“自然是送到他姐姐虞酒卿的手上啊!”
甯梓辰聞言,有幾分心虛,如果虞酒卿知道虞暥瞎了,她定會生他的氣。甯梓辰着急問道:“清蘭,那虞暥的眼睛能被治好嗎?”
白清蘭一臉輕描淡寫道:“不知道,大夫說,也許會好,也許一輩子都看不到。”
“清蘭,不管怎樣,我都希望你能盡最大的力将他治好,你可千萬不能讓他瞎着眼站在酒卿面前,否則,她不會輕易原諒我的。”
白清蘭嘴角勾起一抹壞笑,“好啊表姐夫,隻要你答應我一件事,我就盡全力将他治好,如何?”
甯梓辰冷哼一聲,但說出的話卻無比寵溺,“小丫頭,你這膽子還挺大,竟敢與我讨價還價了?”
白清蘭佯裝生氣,“表姐夫不同意就算了,我回去告訴表姐,就說你欺負我。”
“唉~這話可不興亂說!”甯梓辰洩了氣,“說吧,什麼事啊?”
白清蘭嘴角扯出一抹壞笑,“表姐夫,讓我領兵出征,你穩坐平南,我替你平叛益州。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