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魂鼓要活剝血親的皮來制,想必女人後背的整張皮都是被活生生撕下去的。
扒皮扯肉,骨血相連,牽魂,聚精,飼養小鬼。
邪門歪道令人不寒而栗。
但她是個媽媽,小女兒說,她“痛痛”。
可是......
“我們不要勾魂鼓了。”安安重複說,語氣就像在求媽媽買漂亮娃娃。
“而且,我知道媽媽做錯事了。媽媽以前教育過我,做錯事要負責的,所以,媽媽也要聽話。”安安湊上去,在女人臉上親了一口。
她已經不人不鬼了,先前被聞人珄用巫咒傷過,那張臉血肉模糊,但安安一點兒也不怕。不,或者她是怕的。
對啊,一定是怕的。安安抖抖擻擻又哭了。她眼淚吧嗒吧嗒地掉,嘴卻一直咧着,隻想對媽媽笑。
無數人贊美世界上最偉大的母愛。父母的愛如山似海,不可撼動。是的,它很深沉,是人世間最為珍貴的東西。
而同樣根植骨血的,還有孩子的愛。稚嫩溫暖,或許毛手毛腳,或許讓人啼笑皆非,或許看起來很輕,輕得像飄在空氣裡的日光,可它最為明亮。
一個孩子,從出生那一刻就愛她的父母,愛她的母親。她的本能幹淨純粹,她是人間的天使。
女人沉默了。她僵硬了好半晌,然後靠在牆上,抱着安安,閉上了眼睛。
她什麼也沒再說,隻是抱着安安。
勾魂鼓躺在她手邊。
“邪術害人。勾魂鼓、毀了,她們也活不成。”張錯說。
安安的命是靠勾魂鼓吸别人壽元搶來的,勾魂鼓毀了,安安自然活不了。而那女人剝皮作鼓,犯下惡事,命魂與勾魂鼓相連,也是活不下去的。
聞人珄說不出話來。
她是罪有應得。聞人珄也談不上心軟。要知道,人一輩子說漫長,也可說白駒過隙,實際能有幾個十年?她害了人,必須得到應有的懲罰。
隻是。刀山劍樹,地獄殘忍。活人無能,望眼欲穿。
心下正五味陳雜,安安那顆小腦袋忽得從女人懷裡拱了出來,她扭頭朝聞人珄和張錯喊:“謝謝哥哥。”
喊完飛快縮回去,全身打顫。
聞人珄閉了閉眼,低啞地問張錯:“會很疼嗎?”
問得沒頭沒尾。
但張錯回答:“先生,那張符、是你曾經、留下的。”
張錯說:“那是、巫族家主的、刑火。”
他看向聞人珄胸口——那裡有刑火印:“很溫暖。是神的托福。”
聞人珄注視女人額頭上貼的紅符,輕輕應聲:“嗯。”
張錯轉過臉,眯起眼看向地上的勾魂鼓,嘴裡默默念了句什麼,女人額頭上貼的紅符火光一閃,下一秒,“轟”一下乍起一團烈火!
烈火滾燙,将安安和媽媽包圍住,連同勾魂鼓。聞人珄看到勾魂鼓快速化成黑灰。
女人和安安沒有發出半點聲音,竟連一聲呻吟也沒有,熠熠大火中,死寂溫柔而盛大,像一場莊嚴神聖的儀式。
......唯有一處格不相入——聞人珄餘光瞥見地上有個東西在活蹦亂跳......
他皺眉仔細看,發現是自己那塊小玉兔,該是之前逃命的時候,玉不小心掉了。
現在它落在火裡,蹦得一高二颠,像是被燙疼了。
聞人珄立刻大步走過去,想都沒想,伸手就撿。
張錯沒騙他。這火真的一點也不疼,竟半點不灼人,反而熱烘烘的,非常溫暖。
聞人珄後退兩步,擎着小玉兔:“又不疼,你蹦跶什麼啊?”
“先生、怕它疼?”張錯走來聞人珄身邊。
“嗯。”聞人珄掩下眼色,“你不是說裡頭有隻靈獸麼。”
“巫族刑火,祛魅、驅邪。靈獸向善,不會被傷。”張錯說。
他眼底藏着某種濃稠不化的情緒:“先生一直是、菩薩心腸。體恤、一切生靈。”
“有嗎?”聞人珄又看向烈火裡的母女——安靜地依偎、擁抱,那親密的姿态很尋常,就像平常母女抱在一起,窩在家裡陽台上曬午後的太陽。
“有。”張錯說,“先生曾經,連鬼藤龍蟒,都不殺。還給、給了它一個家。”
“可惜它不領情。”聞人珄短暫地笑了下,轉眼看張錯。
他眼光在張錯身上緩慢地擦過,停在張錯腰間未出鞘的瑰金短刀:“剛才就算我不說,你也不會直接殺了她吧。”
聞人珄:“衣服袖子都讓人撕了,你也沒對她拔刀,刑火符卻早就貼上了。”
張錯一愣,微微抿了下唇,沒有說話。火光映着他的臉,微微泛起暖紅。
聞人珄一直都知道,張錯是死魂靈,有一身狠辣的本事,但他心底,其實很柔軟。
孟弘洲被張錯那羅刹模樣懾到,瞧不清楚,聞人珄沒有。——阿錯,是軟的。
身側刑火漸漸燒盡,火光悄悄衰弱,最後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