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兩隻孽畜瘋了。
聞人珄還是盯着張錯看,眼睛仍舊不動。
張錯漆黑的眼睫輕輕眨了下:“别擔心了。”
“死魂靈、不會有事。”張錯說。
“可鎮魂釘克死魂靈。”聞人珄脫口而出,“你也沒說你會發燒,會有這麼嚴重的排異反應。”
張錯嘴角短暫地彎了一下:“死魂靈、不會死。”
“閉嘴。”聞人珄低低地說,他伸手,掌心蓋住了張錯的眼睛。
聞人珄感覺到張錯眨了下眼,手心最嫩的位置被他睫毛輕微掃過,同時心口最軟的一塊肉似乎被錐了一下。有點疼。
張錯後來睡過去了。他發燒愈發嚴重,身體越來越燙,尤其左邊肩頭燙得吓人,手指一碰,像燎了火一般灼手。
聞人珄守着張錯,完全忘了吃飯這一碼事。除了盯着張錯,他什麼也不想幹。昨晚盯了一夜,今天又盯到入夜。
聞人珄扪心自問,自覺不是個心驚膽戰的人,可自從中了勾魂鼓的幻象,仿佛有股深藏于三魂七魄的恐懼被勾了出來,他緊張張錯緊張得厲害,全身神經都揪得慌。
這症狀,挺像應激障礙,而且來勢洶洶。
白娘子和黑蓮花閉門羹吃累了,總算不再鬧騰,不知道窩去哪處悶氣。屋裡很靜,針落可聞,可聞人珄卻聽不見張錯的呼吸聲。
他下意識湊張錯近一些,再近一些,直到能聽見細微的吞吐,張錯煞白幹燥的嘴唇咧開一條細縫。
床頭櫃上有一杯溫水,聞人珄手指沾了點水,猶豫片刻,在張錯嘴唇上抹過兩回。
窗外的夜深沉似海,窗戶開着一條小縫透氣,涼薄的風緩緩偷進屋子,窗簾半拉着,聞人珄扭過頭,看見窗外忽而騰起一股纖細的紅煙。
朱砂色的細粉煙,非常特别。
聞人珄拍拍張錯的臉,低頭喚人:“阿錯,是聞人曉眠來了吧?”
“阿錯?”
張錯沒有反應,一動不動,連睫毛都沒有絲毫抖動。
燒成這樣,他該是睡暈過去了。
聞人珄掏出兜裡的小玉兔,将犼叫出來:“守着他。”
犼立刻蹲到張錯枕邊。
聞人珄這才站起身,轉身走出房門。
。
聞人曉眠拿着張錯給她的地址,今早立即出發,入夜了才到。
若不是神農族最近出了點事,她被纏身脫不開,會來得更快。或者,她早就會過來見見先生。
阿錯說先生回來了。七十年,她變成白發蒼蒼的老婦人,雖說心裡沒有阿錯那般蝕骨的執念,可她也很想先生,很想很想。
隻是......
聞人曉眠碾滅指尖的朱砂檀香,夜風撩起她的灰綠色外衣,她站在單元門門口,突然定住了腳。
她竟忽得有些不敢走進去。
當年先生交托她的事情,她沒有辦成。先生就托了她一件事,唯一一件頂重要的事,可她......
她完全違背了先生的意思,破了先生的遺願。
聞人曉眠下意識攥住衣袖,她深吸一口氣,邁進門那一刻感到自己年邁的心髒在打鼓。而這時,對面的電梯正好打開,電梯裡迎面走出來一個人。
看清他的一瞬間,聞人曉眠屏住呼吸,睜大眼睛,上了年紀的心髒似乎鼓不動了。隻消片刻,她眼中就泛起酸楚。
是這張臉。是他。他真的回來了。
聞人珄急匆匆從電梯出來,正眼對上對面的女人。
女人穿得很嚴實,裹着一條灰綠色長袍外衣,兜帽遮住半張臉,隻露出一個下巴。她肩背挺直,單這麼看,竟完全看不出她的年紀。
聞人珄知道聞人曉眠已經九十多歲,心裡難免覺得意外。
他試探着問:“你是聞人曉眠?”
對面的女人頓了頓,将兜帽從頭上摘下,雙手微微顫抖。她擡頭,和聞人珄對上視線。
滿頭銀白色發絲,用一根雕着牡丹花的木簪子盤整齊。她的确是老了,臉上布滿褶皺,但那皺紋舒展自由,五官端正,一雙眼竟清澈分明,擱淺溫潤柔和的水光。
這樣高貴的老婦人,讓人看了便忍不住要敬重。
聞人曉眠朝聞人珄走過來。
幾步路,她在聞人珄對面站定。那雙年老卻幹淨的眼中包含很多東西。
聞人珄被她複雜地看這一眼,隻覺得心底有股說不出的滋味。那是一種莫名的懷念,以及郁積難消的愁思。胸腔裡陳雜紛亂,墜得沉甸甸的,有些喘不過氣。
“先生......”聞人曉眠低低念着。
聞人珄一個恍惚,聞人曉眠竟躬下腰,忽然對着聞人珄跪下去!
“哎!”聞人珄連忙扶人,他拉住聞人曉眠的小臂,但聞人曉眠已經跪在地上。
她低下頭,肩頭不住顫抖,哽咽地說:“先生,曉眠總算等到你回來了。我還以為......這輩子再見不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