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宿恒:“他帶着楚盟和紫鹿,禦劍不會太快,不過今晚也該到駝暮山腳下了。”
栖真驚了:“可我們明明說好一起去的,他、他這是……”
臭小子,就這樣把她扔下了?
栖真不敢置信地瞪着風宿恒,後者隻是平和地回望她,親眼見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漲紅臉,簡直比園中玉茗還豔。
——氣出來的。
“又是你?”栖真道:“又是你給他出的馊主意?”
風宿恒覺得她此刻表情比适才努力淡定、實則别扭不已的樣子生動得多,他清了清嗓:“栖真也想去?”
明知故問!她想拍桌子,到底忍住了,咬牙道:“小白每日淨顧着心思不純騙人嗎?!”
風宿恒無辜道:“小白心思純不純,我怎麼知道?”
栖真:“你!”
風宿恒:“都一筆勾銷了,便不提了吧,下回見着,定幫你問問它每日動的什麼心思。”
栖真:“你!!”
風宿恒:“栖真隻管答我,這駝暮山,你是去還是不去?”
廢話!栖真道:“自然要去!”
風宿恒:“我帶你去。”
這話仿若晴天霹靂,栖真霍然起身:“為什麼要你帶我去?”
風宿恒攤了攤手:“沒别人了呀。”
栖真道:“我自己去!”
風宿恒喝口茶,噙着笑:“好。”
什麼好!一沒銀子二不認路,怎麼去?
栖真氣得兩眼發黑,剛為他誠懇道歉生出點同理心 ,全特麼喂狗了。
“我等凡心回來再去!”
風宿恒問:“他多久回來?”
栖真道:“三個月!”
風宿恒糾正:“起碼三年。”
栖真愣怔,全然不信:“抽簽就抽到閉關三個月,還要騙我?”
“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風宿恒道:“他抽中駝暮山閉關不假,可他原本就是要去的,因為他要學的罡臻大法隻在駝暮山可習得。”
但凡說到小朋友學習,當媽的注意力就偏了:“他為何要學這個?你不能教他?”
風宿恒道:“我教不了。至于為何要學,上了山你自可問他。我隻能說,旁人學這罡臻大法十年方成,照他資質,估計也就三、四年。你若願等,也不是不行。”
栖真耳際嗡鳴,隻覺面前人嘴巴開合,說的什麼天方夜譚?
風宿恒安慰道:“孩子大了,總有自己路要走,不用太過傷心。況且上了山,又不是見不到他。”
他不提“傷心”兩字還好,一提栖真眼淚都快下來了。她強行忍住,不願在他面前示弱。
風宿恒又問:“那你是等,還是跟我去?”
若手中有劍,她真想将他砍成條條,可她什麼都沒有,她唯一能做的,是再不看這可惡的人一眼,再不聽他多說一個字!
栖真一言不發,回房甩門。
遊廊上安靜下來,陽光像瞬間失去蓬勃的溫度,鮮花沒了滋潤的生氣,風宿恒還在獨坐。那茶、那爐成了可有可無,再沒被人碰過。至光線斜走,從廊上消失,他才孤注一擲起身,去輕輕敲門:“總要有個決定,想好了嗎?”
房裡鴉雀無聲,他等了片刻,想予她更多時間,正待走開,門卻開了。
栖真不看來人,坐回椅上:“還想什麼?不都幫我決定好了?”
風宿恒在對面坐下,瞧見她泛紅的眼角,如此神情頹喪,明明強弩之末還撐出平靜模樣,他心裡糾痛,拳頭不覺捏緊又放開,道:“栖真既然首肯,我又怎會為難你?我們約法三章。”
他指尖起了一道法術,掌中綻開一叢閃亮的紫色荊棘,語氣鄭重道:“這是荊之誓言。我現下對這荊木起誓,帶你到駝暮山清虛觀前:一,我自縛法力,絕不使用一分法術,你不用擔心我持強淩弱。二,不得允許,我絕不碰你一下,是以你不用擔心你我男女大防。三,隻要你說一聲‘滾’,我立刻消失,絕不在面前辱你清淨。有違此誓,我甘受荊木纏心之苦。”
話音一落,荊木虛化,直入他體内裹住心髒,像一道隐形枷鎖。
風宿恒拍了拍胸口:“誓言即成,栖真大可放心!失言者要受非人的荊刑。如此,可讓你少些顧慮?”
栖真沒想到他還能來這麼一出。照說風宿恒如此主動,确實解除她些許顧慮,可她更怒了,終究沒忍住,拍桌子喝道:“你的意思,我們不能禦劍,要步行去?”
風宿恒無辜道:“何須步行?騎馬或馬車,盡管選一個。”
“禦劍明明幾日便到,現下我們要花多少時間在路上?”栖真徹底抓狂。
風宿恒好似不知她在怒什麼,認真想了想:“少說,兩個月吧?”
栖真心驚肉跳,兩個月……就是說他們得朝夕相處兩個月???
風宿恒誠懇道:“抱歉,看來我再惹人煩,栖真都少不得忍上一忍。”
她氣極,仿佛再次被一箭穿心,虛聲道:“滾!”
話音剛落,風宿恒面色忽變,脖間青筋暴起,捏緊胸口,竟疼得彎下腰去,不過眨眼功夫,直直噴出一口血來。
栖真驚跳起來,立刻閃身出去。
荊棘刺入心髒,風宿恒隻怕已疼到邁不動步子,可根據荊之誓言,但凡她說出個“滾”字,他們還在一處,刑罰就要繼續!是以她趕緊讓自己消失,不知能否解他痛苦。
房裡隻剩痛不欲生的喘息,稍時聲音漸歇,靜了片刻,風宿恒才開門苦笑,“現下,放心了?”
他臉色蒼白,汗如雨下,滿臉極痛退卻後的無力和倦怠。
栖真确确實實被吓到,沒想到這破誓言竟然玩真的!
“我不是有意的,我……”她再恨,都沒想過真地要去傷害他。
風宿恒擡起左腕,讓栖真看他腕骨上出現的一圈黑色荊紋。
“這是荊之誓言的标志。荊紋在,誓言就有效。”
風宿恒撐着門框努力站穩,低聲道:“生死交托爾手,盡管揉扁搓圓,有意還是無意,怎樣都好,隻求你不要惱我。”
栖真欲哭無淚:“陛下身份尊貴,世間強者無出其二,栖真不過浮世飄萍,微不足道,何須陛下如此?”
風宿恒道:“做錯事就要盡力贖罪,乃吾人生信條。當年那一箭,你可比我疼上百倍!”
他輕籲口氣,索性坦然:“你想得沒錯,我是故意的!朝上事務繁忙,我撥不出太多時間,也隻有兩個月能陪你走一趟駝暮山,之後我要回辛豐了。心頭愧疚,在此還盡吧。”
栖真不知哪來的勇氣,學着他的樣子問:“還盡後呢?”
風宿恒一瞬間欲言又止,又在下一刻将未來得及散開的情緒全數收攏來,平靜道:“當然是如卿所願,各走各路了。”
栖真終于對上他的眼。
初見時,她覺得這雙眼可醉春風十裡,下面深不見底。如今,眼還是那雙眼,可眸中再不見意氣風發,定定看着你時波瀾不驚,反映出幾分極緻的溫柔來。
但這種大道悲憫般的溫柔,并不是每個人都喜歡。
栖真清楚了,點頭道:“好的,陛下。”
終于達成一緻,風宿恒道:“這房髒了,領你去另間休息。明日一早出發。”
栖真道:“好的,陛下。”
山莊很大,房間很多,他帶她到新房。栖真推門進去前側身道:“既然同行,總不能不識身邊人,可我還不知陛下名諱。”
風宿恒真地胸悶了。
他們盤根錯節糾纏不清,他們有個兒子淵源頗深,可到頭來,她竟說不知道他的名字。
一日裡,心緒起伏也好,心痛吐血也罷,都不如這刻,被一種強烈的無力感擊敗得潰不成軍。
“風暢,字宿恒。”他沉聲道。
“好的,陛下。這次想必不是假的。”栖真福了一禮,轉身推門而入。
風宿恒瞪着緊閉的房門,心潮起伏如鏖戰三日旗開得勝最後一個跟鬥摔死在家門口的将軍。
這姑娘啊,真是氣人的一把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