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一早栖真出房門,風宿恒已在廊下等候。
山莊錦衣玉食,她卻吃不下睡不好,一早起來精神萎靡。一見罪魁禍首轉身望來,精神奕奕的樣子,栖真就恨得牙癢。
風宿恒将手裡嶄新的披風遞上:“天冷。”
是她喜歡的淡藍色絲面,鑲着一圈白色狸毛,很是華美好看。栖真謝了接過披上,觸手柔軟輕薄,确實禦寒。
也是,如今年關将至,騎馬奔馳确實冷得很。
出山莊,大門口并沒什麼待遠行的馬匹,隻停了一輛馬車。顔心放下腳蹬,風宿恒上車,轉身想拉一把身後人,伸出手又縮回,隻是道:“上來。”
栖真左右望了望,躊躇問:“不騎馬?”
“馬車舒服些。”
說什麼讓她選,其實壓根沒得選!
栖真隻好上車。
顔心和袁博态度比之前恭敬得多,坐在前轅駕車,并不多言。
帷裳放下,車裡自成一方天地。
這馬車很是舒适寬敞,中間一隻固定的木桌,尾部有包裹得柔軟的長箱,地上鋪着綿軟的厚毯,四處都是靠墊,是坐是躺都很适宜。
但栖真就是不自在。
風宿恒再怎麼表現随和,和這樣一個身高腿長的大男人單獨困在如此狹小的空間,她渾身都是僵的。
隻好打開側窗裝作看風景,盡量忽略身邊無形的壓力。
風宿恒卻不以為意,從長箱中取出茶具和水壺,悠然泡茶。栖真也或回身喝一杯他泡好的茶,對他一路拉家常般的閑話,隻做嗯、是、好、對處理,剩餘時間看着凋敝單調的風景默不作聲。
許是外面風景無聊,沒多久她便眼皮發沉,昏昏欲睡。不願在風宿恒面前毫不設防地睡過去,隻将頭靠在窗棱上硬撐。
車裡暖和得很,燃着淡淡的好聞的熏香,随着馬車有節奏的颠簸,真睡過去栖真都沒意識到。
一覺醒來,她不知怎麼已在車裡舒舒服服躺下。馬車早停了,車裡沒人。她坐起一撩帷裳,顔心在前轅立刻轉頭:“主母醒了?下來吃點東西?”
栖真迷迷糊糊下車,見此地該是山野裡一個小村落,屋稀地廣,馬車就停在一家小館子旁。進去一看,風宿恒獨自占了一桌,見她進來,站在身後的袁博忙給她擦凳子,和顔心往後廚去,端上四菜一湯便轉身出去。
店裡明明有掌櫃夥計,為何要他們親自上菜?栖真也不問,要相處兩月,同車同食當作日常,她盡早習慣才是,便和風宿恒一道吃起來。
以為山野小店,胡亂對付一頓,沒想到一道石闆鴨,一條清蒸魚,一個炒素錦,一個皮包豆腐好吃到掉眉毛。
風宿恒盛了碗野菜豆腐肉末羹,在她手邊放涼,又問哪道菜合口,栖真說都好,還誇了館子一句,風宿恒笑起來,囑咐她别吃太撐,下午還要趕路。
吃完飯,栖真獨自在周圍散會兒步,踢着碎石子,吸幾口山裡清冷的空氣。這會兒睡飽喝足,精神頭回來,早上頹喪一掃而空。
再上路,就見風宿恒從箱子裡取出一隻錦盒,道:“閑來無聊,玩個遊戲?”
說着從盒中拿出一疊紙,幾下展開,正好鋪了滿桌。
栖真一看,嘿,地圖!
風宿恒:“你還是第一次看中土地圖吧?這是大容,這是辛豐、付春、燃伢、渤洲、大陳小陳、南蠻……”
栖真興趣上來,随他一路指一路看:“就玩認地圖?”
風宿恒從盒中取出兩個插在底座上的小旗子,一個色子,一疊拇指大的小票和厚厚一刀書簽大的卡片。
“色子上有六個顔色,對應這裡六種顔色的小票,你看,這票上有數字,這是積分。”他把六種顔色的小票一一擺出來給她看。
栖真詫異擡頭,風宿恒知道她什麼意思,笑道:“覺得我這個古人,還懂什麼是積分?”
他居然在她面前自嘲古人,當真把栖真逗笑:“小包子!”
風宿恒也笑容加深:“小家夥教了很多。”
“每次翻三張名簽,這上面有城邦名字。擲到什麼顔色的色子,就抽什麼顔色的小票,小票的顔色和積分,對應着可以走的路線和步數。”他指着城市與城市間六種顔色的連線:“我們比比,看走哪條路可以最快速度到這三個地方,誰先到,便能獲得一張名簽,名簽用完為一局。”
規則簡單,栖真一聽就懂。風宿恒将兩把小旗放到乾都作為開端:“你先來。”
栖真翻了三張名簽,分别是梭裡羅、錦馳鎮、渝北。
“錦馳鎮在大容,這個我知道,梭裡羅和渝北……”在地圖上找了半天,隻找到梭裡羅在最西面的燃伢:“還有一個在哪裡?”
“嗯,在哪裡呢?”風宿恒附身和她一起找。
地圖上城市密密麻麻,出自手繪,但再小的字體都是清晰工整,栖真找了一會兒,指向北邊的付春:“這裡!”
風宿恒把色子推來,栖真擲下,紅色,取過一張紅色小票,上面寫着三。
隻能在紅色線路上走三步,去哪座城好?
栖真一比較,渝北!
風宿恒擲到藍色一,小紅旗隻從乾都沿着藍線走到名馬郡。
栖真投了三次,一路抵達渝北時,風宿恒辛豐還沒出呢。
“學得真快,手氣也好。”風宿恒高高興興從一堆卡裡找出一張給她。
巴掌大的名簽,精工彩描着一隻銅鈴眼、蝴蝶翼、扁平身、拖長尾的動物,下書渝北兩字。翻過來,是一段介紹渝北的話,下面還一二三寫了三行短字。整張卡片内容豐富,小巧精緻,讓人一看心喜。
“這什麼?”栖真指着卡片上四不像的動物道。
“是渝北特有的銅鈴蝶,載人飛行三裡内輕而易舉。很多人去渝北,一定要去銅陵谷玩一玩這銅鈴蝶的。”
栖真道:“哦,原來是渝北的旅遊項目。”怕對方聽不懂,改口道:“我是說……”
誰知風宿恒打斷:“沒關系,盡管照你們世界的說法,我能聽懂。”
見栖真驚訝望來,他笑着解釋:“這些年聽小包子說過不少,很多一開始不懂的詞,現在耳朵聽出繭來。所以栖真盡管說你們那兒的用語,想說什麼說什麼,不用顧慮,不用遷就我,我若不懂會問你。”
栖真楞楞地看着他。
她初到大容時,為了學這裡人說話用詞煞費苦心,生怕别人對她生出懷疑和嫌隙。這種自我隐藏自我約束的苦,像一塊大石壓在心頭,即使如今适應很多,她還會怕一激動露出馬腳。
從未奢望在這個時空會有人跟她說,沒關系,你不用改變,不用遷就,就說你那個時代的話就好。
風宿恒道:“銅鈴蝶隻生長在銅陵谷,數量稀少,抓捕不易。所以這個旅遊項目不便宜,每次要十兩銀子。你知道普通農戶一個月的口糧不過三四兩,普通莊戶不會超過五十兩。所以你猜猜,願意排上半天隊又玩得起這銅鈴蝶的,都是些什麼人?”
栖真回神,心裡仿佛被暖流刷過:“有錢有閑的纨绔子弟?”
風宿恒:“沒錯!有錢有閑的纨绔子弟自然是要去玩一玩,不過還有一類人也常去,便是那不會法術的江湖人士。”
“不會法術的江湖人士?”
“江湖人士不會禦劍,有機會坐銅鈴蝶玩一玩,體驗一下禦劍的快感,大有人在。”風宿恒從長箱裡取出新的白紙,鋪開,在紙的下半部寫了“江湖門派”四字,又在居中偏上處寫下“仙宗”兩字。
栖真問:“原來在這裡,江湖和仙宗是并存的嗎?”
風宿恒道:“有人适合練武,有人适合修行,天賦所定,适合練武的不一定能開悟修出神識,能修出神識成為仙宗的,一般也看不上武林人士。”
栖真覺得奇怪:“仙宗法力如此強大,能飛能打能治愈。武林門派功夫再強,也不是仙宗對手,那武林門派存在的意義又是什麼?”
風宿恒耐心解答:“十萬個普通人裡能修成仙宗的至多一個,但隻要不是天生愚笨,肯勤學苦練,普通人也可習得武功,若被某個門派收為徒子徒孫,基本衣食無憂。所以中土之上,真正的仙宗門派不過三十六個,每一宗能修出來的人數不會過百。像辛豐最大的昆仙宗,也就一百五十多個徒弟。但中土的武林門派少說上千個,最大的乾元派,人數至少上萬。”
他在白紙上的“仙宗”兩字外畫了個小圈,圈内寫下“三十六”、“昆仙宗”,又在“江湖門派”旁畫了兩個小圈,在圈裡分别寫下“千”和“乾元派”。
栖真終于明白,原來這裡江湖門派就是金字塔的基座,而仙宗則是金字塔尖一小撮。
“那皇族呢?這裡每個國家的皇族都是仙宗?”栖真又冒出疑問。
風宿恒在紙的最上端寫下“皇族”,畫了一個中等大小的圈,在圈内寫“武力加權利”五個蠅頭小楷:“幾百年前,中土皇族隻習武,不修行。但這樣會衍生很多問題,皇族實力比不上仙宗,便駕馭不了仙宗,一但上戰場,若對方派仙宗應戰,那是無論如何打不過的。久而久之,皇族必要将武力和權利統一在一處,才能維持皇權不被颠覆。所以如今中土各國皇族都是從小修行。每個國家最厲害的仙宗掌門往往被拜為上師,有的常駐宮中,帶着皇子皇孫修行,有的皇室索性将後輩送到仙宗門派修到小神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