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宿恒怕再待下去忍不住,被順勢趕回自己氈帳。清早給栖真倒熱水洗漱時說:“讓你過得這般簡陋非我所願,将來必不會這樣。”
栖真攪着布巾,笑道:“宿恒帝王之尊,不也每日粗茶淡飯勞心勞力?不覺得苦嗎?”
風宿恒笑得正中下懷:“又不是沒過過,打什麼緊。真要說,和你在此自給自足,能親手照料你起居,我是極快樂的。”
“我也是!”栖真洗完道:“這樣和你待在一起才有種……”低頭一哂:“真正擁有你的感覺。”
以前和風宿恒一起洗漱她還有羞赧,如今這男人在她心中早已不是“男朋友”三字所能定義,要遠遠高于。她樂意和他共享日常,樂意将自己蓬頭垢面的樣子主動攤開。這種相處除了戀愛中人的小興奮,還帶着背靠背的安心。
風宿恒不喜洗熱水,潑了把冷水面,道:“你看,英台和山伯早說透,尋個山清水秀的地方終老,也不至于落個生不同裘死同穴的結局。”
栖真托腮看他洗:“那便沒這出凄美的悲劇了。”
風宿恒從布巾中擡頭:“真真,跟我說,這故事是不是你照着咱倆編出來的?”
栖真驚訝地啊一聲:“當然不是!梁祝我們那兒人人都知道。”
風宿恒這才松口氣,用水澆滅篝火餘薪:“還以為你想着我們的事現編的。”
“跟我們有什麼關系?”栖真一面挽發,一面奇怪道。
風宿恒見她熟練得多,可耐不住心癢,仍接手道:“過去看你挽發真讓人着急。”說着用木梳理順,幫她绾個發結。
這雙每次結印都讓人犯花癡的手此刻觸到她頭皮,栖真耳後發燙,不由想起萬葉飛。
萬葉飛的手瑩白細長,嬌養出來的奪目,也能讓人目不轉睛。可硬要說,她還是更喜歡風宿恒的手。
他手曬得黑,指腹還帶繭,沒半點脂粉氣。但這雙帶着命運的沉疴卻所向披靡的手就是擁有魔力,貼上就讓她顫栗,讓她欲迎還拒。
還在耽于肖想,就聽風宿恒在身後道:“梁祝書院暗生情愫卻互相不明就裡,豈不像我們大容時?十八相送屢屢暗示仍未猜出,好比小白和傀人;最後他們落得陰陽兩隔,我們不也如此?”
栖真愣怔半天:“那我們現在,算化蝶後比翼雙飛?”
“不是樣樣相符?”
“你太能想了!”栖真大笑:“沒有,真沒有,我選梁祝純粹因為故事短又動人,沒半點類比意思。你不說,我壓根沒這麼想。”
風宿恒為她插簪:“都有墳呢!”
一個為愛跳墳,一個為愛掘墳。
這人簡直不能更可愛。栖真回身抱住:“梁祝是悲劇,我和你,栖真和風宿恒,注定是喜劇!”
風宿恒攬着她:“那你重編一個,叫栖風。”
“我還蛋糕呢!”栖真笑得刹不住:“宿恒,得叫你風英台了!大容時頂張高冷臉暗戀我,之後又不明說,就會暗戳戳,你不是風英台是誰?”
“碰着你個呆頭鵝。”風宿恒把她劉海撥到鬓邊,瞧着懷裡不着鉛華、卻笑若芙蕖的佳人心動不已:“那,栖山伯何時動的心?”
栖真嗔道:“我寫的,你看了!”
“你隻寫‘動心或許源于更早’,但早到何時?”風宿恒摟着她搖:“山伯,我想知道。”
遊船吃魚逃不掉,但栖真認真想了想,誠實道:“大概……錦馳鎮去千林鎮那晚。”
風宿恒無語:“那時冷戰,一路還遇血蠱,你說你在那晚動了心?”
“也不是!怎麼說呢,就是意識到你對我很重要。”栖真回憶道:“那日你都不知自己多氣人,口口聲聲萍水相逢兩不相幹,還把我困在法球裡,我累得想睡,又想陪你,就、就……”
到底誰在揚言各走各路?
“原來真真喜歡這調調,一兇你,就開竅。”風宿恒隻覺好笑:“但重來一遭,我倒望你往後點明了,便不用懷着那份心,看我推你上戰場,看我把你一箭穿心。真真,那時你得多難過啊!”
“是啊。”栖真裝兇:“難受得要死掉!快補償我!”
“補償你。”風宿恒促狹道:“今晚還給你看。”
栖真一拳捶在他身上。
風宿恒兩步逃開:“不要嗎?”
栖真追上去捶:“滾滾滾!”
一個逃一個追,鬧了小半個草甸,最後遇着上山打水的典叔和成校才收斂下山。
容綻已然恢複平靜,仿佛昨日失态隻是泛起輕微漣漪,栖真讀完他遞來的成書,奇道:“你把十八相送改了呀?”
容綻眼睑微顫:“山伯不該這麼傻。”
栖真再覽一遍細節,沉吟道:“讓山伯在十八相送就猜出英台是女兒身,而不是等樓台會才得知,也不是不可以。”
受今早風宿恒類比的啟發,她瞅了眼端坐的容綻,隐晦道:“英台不得已才隐瞞。和山伯在書院,該是她這輩子最快樂的三年。”
容綻卻明顯并不如此想,垂首道:“終是山伯太弱,護不了她。”
“不!”栖真聽不得他這般說:“他用情至深,甚至用生命展示忠誠。他們隻是有緣無分。”
“他們至少……”容綻眉間溢出遺憾:“生不同裘死同穴。”
‘至少’一詞很顯心事,栖真索性慫恿:“你既改了十八相送,便把結局也改了吧。讓山伯假死,讓英台私逃,讓他們找處世外桃源,相親相愛終老。”
容綻搖頭:“山伯簡忽所見,有眼無珠;英台繞道哭喪,跳墳相殉,有山伯沒有的智慧和勇氣。他們真在一起未必良配。如今雙雙化蝶成就一番傳奇,反倒是他們最好的結局。”
栖真真想對天長歎。
無心插柳,卻徒惹人傷心,看來容綻已在心裡給山伯闆上釘釘,千錯萬錯都是山伯錯!
可難道他心中竟不怪蘭珍,反怪自己?
“好啦,阿綻。”栖真不想看他頹喪:“求你忘了梁祝!我再給你講别的故事。”
正在桌上寫大字的栾樂猛擡頭:“栖真又要講故事啦?”遂對營地大喊:“快來啊,又有故事聽啦!”
栾音和鐘情跑來共占一椅,董未把籃中整理的草藥放桌上:“我也要聽。”
栖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