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懿鸾回到書齋閑坐,見幾位同僚忙完手上的活兒之後便聚在一處,神色安閑地談起慕容璇玑。他們說慕容璇玑告了一段長假,并猜測她以後大概都不會出現在這兒了。
蕭懿鸾依稀聽見幾句,随後遙遙地朝慕容璇玑的書案觑了一眼,見案上已收拾一空,想來慕容璇玑自己也覺得以後都不會再回到這間書齋。也算是果敢利落了吧,蕭懿鸾想着,人都有自己認準要走的路,旁人無從置喙。
她眼下要操心的是今晚的安身之所,想趕在天黑前把被褥買回來,于是趁着天色尚早,去跟楊琉告假。
楊琉正埋頭整理今日拿給刑部查看的女史履曆,蕭懿鸾停留片刻,上前問他是否需要幫忙。
楊琉擡頭看到她,笑着說了聲不用,手上的活兒沒有停,一面嘲弄道:“這些履曆被刑部翻了一通,也沒查出個所以然,我們忙前忙後的,倒被他們當消遣。”
一番話引得蕭懿鸾也心生感觸,别說是禦書台了,放下天下間,徒勞無功的事在哪裡都不新鮮。
她安慰楊琉:“既然是職責所在,就毋需在意結果了,畢竟有許多事都是我們無能為力的,無愧于心就好。”
楊琉靜靜聽着,忽而問道:“你會離開禦書台嗎?”
蕭懿鸾呆了一下,然後含笑搖頭:“我不會,别的地方不适合我。”
楊琉心内卻怅然:這由不得你啊。望着蕭懿鸾時,仍祈告似地真誠道:“改日請你喝酒。”
兩人相視一笑,同僚雖不是親眷,但在同一個屋檐下共事,經曆宮牆内外的風起雲湧,多少也有相依為命的特殊情誼。
走出禦書台的衙署,蕭懿鸾先去了一趟公廚,拿出私房錢托公廚的一位好心婆婆這幾日去北芝院給孔姣和歐陽瑜送一日三餐,婆婆答應後,蕭懿鸾放心地離開。
随後走出第一重宮門,蕭懿鸾思緒不斷,四下清靜時,不知不覺想起謝恂。他午後去東宮不知所為何事,他對太子那樣笃信,又盡心輔佐,但願太子不要在這個關頭仗勢欺人。
許是快到黃昏了,宮門外的長街上行人寥寥,馬車更是少見,蕭懿鸾心裡嘀咕着,若果真雇不到馬車,就隻好走到最近的布莊,再徒手将被褥背回來,想想便覺腰酸背痛了。
她憂心忡忡,卻不知道謝恂已經在街角等候多時。
宮外天空遼闊,蕭懿鸾仰面望了一眼流雲,餘光一瞥,注意到不遠處的街角停着一輛眼熟的馬車,心跳突突如有預感。正準備走近些看仔細,謝恂忽然跨出步伐,從她身後伸出手将她拉到巷子裡。
蕭懿鸾被吓了一跳,看清他的身影忙又忙問:“你怎麼在這兒?”
謝恂謹慎地往前後兩個方向都看了看,小聲問道:“聽說女史官舍昨夜着火了,是不是你住的屋子?”
蕭懿鸾老實點頭,讓他知道實情也有便他幫忙掩護。
謝恂還想知道得更詳細,于是倚着牆問她:“你的東西都燒沒了吧,出宮是要置辦嗎?”
蕭懿鸾抿唇一笑:“連被褥都燒了,可不是要置辦?”
謝恂從牆上直起身,定睛望着她問:“那你何不回家住?”
聽他自然真切地說起回家二字,蕭懿鸾眼底閃過一陣無措,連忙搪塞道:“受傷的兩個女史都跟我交好,我要留下來照顧她們。”
謝恂幹笑兩聲,沒有再堅持,又指着不遠處的馬車道:“走吧,我陪你去布莊。”
蕭懿鸾慢吞吞地有些猶豫:“會不會被人瞧見?”
“又不是在宮裡。”謝恂牽過她的手往馬車走。
他手心的溫度包裹着蕭懿鸾的手,蕭懿鸾連心都熱起來,望着他的肩輕聲問道:“你身上的傷……不礙事吧?”
謝恂回頭道:“傷都好了。”然後低眸打量着兩隻纏在一起的手,笑意不止。
坐在車前的仍是今早送蕭懿鸾進宮的那位車夫,精神矍铄,一見蕭懿鸾便笑道:“見過少夫人。”
蕭懿鸾忙從謝恂手心裡抽回自己的手,拘謹地向車夫回應一句:“有勞了。”
被謝恂扶着上車後,蕭懿鸾又聽到他坐在她身旁安排着:“以後就讓單伯在這兒候着,你如果出宮辦事,直接讓他帶你去。”
蕭懿鸾不安道:“不必如此麻煩。”
單伯在車外揚聲笑道:“少夫人一個月能出宮幾回,何不成全老朽?讓老朽在巷子裡躲清閑多好。”
蕭懿鸾失笑,不再推辭。
馬車駛出長街,此刻又與謝恂這樣挨在一起,蕭懿鸾難免回想到早上離别時的親密之舉,不自然地将視線瞥向别處,為掩飾慌亂,低頭從袖口裡取出他的玉指環,一聲不響地遞到謝恂面前。
謝恂笑容滿面地接過去,邊将玉指環戴在手上邊道:“你知道嗎?我方才就想着你會不會出來,就在這兒碰運氣,真是老天有眼。”
得意的模樣像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公子。
蕭懿鸾也笑道:“萬一我不出來呢,你就在這兒白白浪費光陰?”
謝恂觑着手上的玉指環,悄聲道:“我認為值得,就不算浪費光陰。”
聽他穩穩當當地說話,也不是一個遊手好閑的人。
蕭懿鸾正打算問他太子召他何事,恰巧謝恂這時也擡起頭,目光炯炯地分明是有話要說,兩個人眼神交彙片刻,又都不約而同地把要說出口的話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