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聖人出行,放眼整座京城,恐怕再也找不出比長平公主更招眼的馬車了。
南甯在侍從的指引下登上馬車,擡眼便被車門兩側那對鎏金鑲玉的蟠螭雕飾絆住了視線。
她喉頭哽了一下。
難道公主就不覺得晃眼嗎?
長平公主似乎還有其他事處理,晚來一步。
南甯撥開簾帳,透過雕花車窗,正好瞧見公主摸出一個錢袋丢給了店家。
潛龍衛行事粗莽,方才撞翻了攤鋪前不少桌凳碗筷。
南甯心中詫異,長平公主似乎也沒有傳聞中那般蠻橫無理、仗勢欺人。
等李知樾掀簾進來時,南甯已默默收回了視線。
長平公主不緊不慢落了座,眼神停在她的身上,聲音讓人聽不出喜怒:“這駕馬車是聖人賜予本公主的生辰禮,本公主從不與人同乘,你是第一個。”
南甯有些受寵若驚。
隻是她瞧着公主面色不善,開口的用意顯然不止于此。
南甯想起外面那些人對公主拍馬溜須的漂亮話,暗忖自己是不是也需要說上一句,哄公主高興。
可她搜腸刮肚,愣是想不出半個字,幹脆閉上了嘴。
看來她還是少了點當谄媚之臣的天賦。
長平公主心情不好,說話自然也不會客氣:“不過你也不必得意,本公主讓你上來隻是想知會你一聲,本公主不喜歡矮子。”
南甯回想起公主身後的潛龍衛,還有從旁伺候的侍女們,身量放在普通人中也是個個拔尖。
看來長平公主确實讨厭矮子。
南甯十分配合地點點頭。
凡是為人,皆有癖好。
公主既然一視同仁地讨厭所有矮子,并非針對她一人,她能理解。
京中但凡被長平公主嘲諷身量的男子,素來隻有兩種——一種是惱羞成怒,對公主出言不遜,最後被潛龍衛打服的;另一種就是在公主面前唯唯諾諾、連大氣也不敢喘一聲的窩囊廢。
李知樾以為,南甯出身軍營,終日在戰場上打打殺殺,理應會是前者。
可顯然,南甯的反應并不屬于兩者之一。
聽了這話,她隻是安靜地坐在車廂角落,将雙手搭在膝上,好脾氣糾正:“臣不矮。”
南甯雖能理解公主癖好,但還是想為自己辯解一句。
“……”
從李知樾注意到她開始,南甯的表現就一直很平靜。
不同于那些窩囊廢的怯懦,僅僅隻是平靜。
不僅如此,李知樾還從她眼底瞧出一抹死氣沉沉的木然。
倒是新奇。
長平公主行事向來霸道慣了,容不得旁人駁斥:“本公主說你是矮子,你就是矮子。”
南甯隻好屈服:“是。”
李知樾對她的回應顯然不太滿意。
南甯嘴上雖是屈服,但語氣中并無懼意,相反還有些無奈。
“你就不怕本公主?”
公主又不是什麼青面獠牙、三頭六臂的羅刹,相反眉眼生得極為漂亮。
南甯奇怪道:“為何要怕?”
李知樾哼了一聲:“本公主诨名在外,脾氣也不好。”
這确實是真。
但這南甯沒說出口。
“罷了。”
李知樾不再繼續追問,而是伸手接過侍從遞上的金絲繡帕,不緊不慢地擦着手,舉止雍容華貴,隻是嘴上依舊不饒人,“雖然聖人給你我賜了婚,但本公主還是奉勸你癞蛤蟆别想吃天鵝肉。”
“……你若是識相,便去找我父皇退了這門婚事。”
公主的手指白淨修長,擡手間,十指戴滿的各式戒指與腕處疊戴的金銀镯環晃了南甯的眼,讓她有些恍惚。
南甯下意識摸了摸腰間幹癟的錢袋,忽而覺得公主身上金墜珠玉碰撞發出的脆響格外動聽。
公主不僅有錢,長得也好看。
李知樾善解人意道:“理由本公主都幫你想好了,就說你自覺公主身份尊貴,配不上本公主,所以想要聖上收回成命。”
“你若敢将今日發生之事告訴父皇,本公主便讓潛龍衛扒了你的皮……”
“雖然你配不上本公主,但本公主纡尊降貴,你若是瞧上了京中的哪家姑娘,本公主倒是可以為你說媒……”
“……”
纡尊降貴的長平公主等了好一會也沒等來南甯的感恩戴德,皺眉質問:“你這是什麼意思?為何不說話?!”
南甯猛然回過神,讷讷道:“臣知道了。”
公主鳳眸微眯:“你知道什麼了?”
南甯努力回想,腦子裡一片空白。
方才光顧着看公主身上的飾物值她多少年的俸祿了,至于說了什麼……
南甯一時有些窘迫。
公主視線緊逼,顯然沒了耐心。
“嗯?”
“臣知道……”對上長平公主的視線,南甯有些緊張,答得磕磕絆絆。
眼見公主即将發怒。
南甯的嘴先腦子一步:“臣是癞蛤蟆。”
李知樾:“……”
車廂内足足安靜了半盞茶的時間。
長平公主嘴上向來不饒人,這回倒是被南甯的一句話噎得不知到底該說什麼了。
這矮子壓根就沒在聽自己講話。
好大的膽子!
李知樾忍不住凝起眉頭,再次打量起南甯來。
細胳膊細腿,看着也呆頭呆腦的。
聽聞少年将軍南甯骁勇善戰、用兵如神,從一個不起眼的邊營小兵做起,靠着軍功一路高升嶄露頭角,後來更是在短短三年内舉兵收複侵擾大周多年的鐵勒諸部。
長平公主垂眼,可眼前少年怎麼看,都與傳聞中那個僅憑姓名便能駭退敵寇百裡的邊關将領扯不上半點關系。
李知樾不信邪,還以為南甯是在故意戲耍自己。
“還有呢?”
“公主是……”南甯張了張嘴,還未把話說完。
長平公主的臉色瞬間黑了。
“好了,閉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