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讨厭星星。”
霁月總是這樣說。
“每次到了晚上,這裡就會變得特别安靜,漫長的耳鳴隻會帶來悲傷。”
我偷偷跑進霁月的病房,卻聽到她自言自語着。
她的眼神漫無目的地在夜空中搜尋着,沒有焦點。就像是得了小行星玻璃樣變症,倒映出無數光彩。
她的眼睛裡在下雪。我想。
過了一會,我穿着棉拖走過去,帶着我常擺出來的笑容。我想拍拍她的肩膀,告訴她這一切沒什麼大不了,然後聽她抱怨些什麼。
我還從沒聽她說過自己的過去。
霁月穿着白色睡裙,跪坐在毛茸茸的地毯上,旁邊是幾個看起來搖搖欲墜的書堆。
她雙手撐地,褐色的軟發披散,月光照得她的面龐格外慘白,嘴唇沒有一絲血色。
“媽媽,什麼時候,才能來見我呢?”
我聽見她輕輕的說。
“我即将腐爛在這個無趣的地方。”
我想她一定是枯燥的書看多了。
“先死去的是我的聽覺,我會變得無法辨明是非。”
她刁難我的時候,也得這樣反思才好。
“然後會是我的知覺,神經将麻痹,什麼都做不了,我将無法觸摸雨水和榉樹。”
榉樹?也許是花園裡吊着秋千的那顆樹吧。
“……”
聲音停下了,我看見她把臉埋進自己的手裡,肩膀微弱的顫抖着。
她就像要把自己塞進胃裡一樣蜷縮起來,瘦小脆弱得就像下一刻就會消失,像星星一樣。
她像死去了一樣僵卧不動。
我就站在拐角陰暗處,手裡緊緊攥着想送給她的一本漫畫。
我想走,離開這個冷清的地方,與不幸的人,但是想到自己一樣不幸,我就放棄了這個想法。
過了很久,久到我懷疑她已經睡着了。
剛才還在蜷縮的孩子站了起來,臉上再不見一點難過,就像平時一樣,如行屍走肉的表情。
我聽見她說:
“令人作嘔的一段表演。”
凜冬已至,郊外的寒風更甚。
我裹着棉襖,哆哆嗦嗦地跟在她後面。
霁月光着腳,低着頭,找還算幹淨的地面走着。
病院的走廊裡隻有熒光的逃生通道,以及設備發出微弱的“嘀嘀”聲,偶爾從病房裡傳來幾聲沉悶的咳嗽。
随後我便隻能聽見自己如雷的心跳,以及仿自遠方的耳鳴,刺痛着一觸即斷的神經。
深灰色大理石磚在手電筒照耀下,顯出無機質的光,冰冷的觸感隔着鞋都強烈,她卻像感受不到似的。
夜晚的風是涼爽的,身後幾乎無盡蔓延的樹木發出“沙沙”的響聲。風吹進我的褲腿和衣服下擺,整個人都像浸在冰水裡。
最先感受到寒意的是神經末端,然後是關節,酸脹的痛感幾乎沁到骨子裡,最後失去了知覺。
她走出病院,在蕭瑟的落葉中走着,路燈映照出一團蚊蟲莽撞地打轉。
如你所見,我正在跟蹤她。
深棕色的長發在風裡雜亂地飛着,瘦小的身軀正妄圖翻過幾米高的圍牆。
我曾經見過有個護士想要爬出去,卻把自己摔成殘廢的全過程。
說實話,我并不在乎她能不能翻過去,因為這座病院裡的人都是養尊處優的小姐少爺,就算偶爾有幾個不算蠻橫,也絕不會是我面前的這個人。
我知道她無禮,自私;我明白她總是陰暗而又不善言辭;我見過她半途而廢卻怪罪于他人的樣子。
但那又怎麼樣,我愛她。
所以這面牆,她翻出去了,我便陪她一起;若是摔殘了,我也能心滿意足地整日陪在她左右了。
我正發着呆,想到她躺在病床上,隻能由我來給她喂飯的情形,嘴角揚起一抹笑容。
“查恩斯,你做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