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常年山中行走,熟知地形,攀上巨樹主幹四下一望,熟門熟路領着他們直奔一處山洞而去。
那山洞原本長寬都不足一丈,被人為拓寬,能容六七個人并肩躺下。山洞角落堆着稻草,長久無人,稻草朽爛,散發腐敗味道。
他把稻草丢到外頭,很快就在洞裡生起一堆火,随着煙氣彌漫,許多小蟲子窸窣爬出,幸而沒有冬眠的蛇。
來得路上,蘇織折了許多松柏枝,将它們墊在身下,又鋪上一層幹草,頓時覺得,整個人得到了解救般放松。她很想躺上去,美美睡上一覺,但大舅很快就打回兩隻兔子,放在火上烘烤,肉味彌漫,引得她唾液泛濫。
她盯着火堆時,李保小心翼翼,用大舅帶來的烈酒清洗顧祯傷處,他痛極,又不願哭嚎示弱,隻能硬挺着,眉宇間露出痛苦神色。
他們這一行,被綁走的分明是蘇織、法慧和莊堯卿,受傷最終的卻是顧祯。
莊堯卿身上沒有明顯外傷,他之所以疲病,一方面是長期被迷暈導緻的饑餓,另一方面是心力交瘁所緻。蘇織和法慧更不用說,他們身上隻有趕路導緻的草木刮傷劃痕,都用不上包紮。
面對傷勢凄慘的顧祯,她難得有點恻隐。
他原本可以不進山再遭一次罪。隻需要回家報信,在家裡頭等候,有他此前拼死相救的經曆,誰也說不出什麼。
于是,當兔肉烤好,蘇彌遠将兔腿優先遞給她時,她轉手遞到顧祯眼前。
他受寵若驚,驚奇的看着她,直到她故作兇惡呵斥:“看什麼,快點接過去!”
在衆人悶笑中,顧祯慢慢的,堅持着,吃掉了這根沒有滋味,帶有濃重膻腥味道的兔腿。
山洞裡躺不下所有人,飯後,窦大舅和蘇彌遠、蘇彌進去洞外另燃火堆,輪流守夜,把地方讓給傷員休息。
蘇織與其他三個男子間,放着兩根樹幹,上面搭了件大舅的衣袍,充作隔斷。
顧祯就躺在她旁邊,隻是隔着衣袍,彼此看不清。
她分明累極困極,腦海中卻不斷浮現這兩日來的驚險瞬間,怎麼都睡不着。
一會兒是歹人舉着刀劈過來,一會兒是顧祯咬牙擋在她面前,一會兒又是那商人臨去前回看的那眼。
她這邊翻來覆去,顧祯本已阖眼打了個盹,又被她弄醒。無奈,低聲道:“害怕?”
“怕什麼?被他們綁着我都沒怕,如今脫險,更加不怕。”她嘴硬。
他輕笑:“怕也正常,”揉了揉額頭,“你被擄走,我也怕的很……”比他自己置身危險,亡命奔逃,還要害怕。
一路上都在想,萬一那夥山匪不遵守承諾該怎麼辦……萬一她出了什麼意外該怎麼辦……
說來也怪。從認識至今,蘇織從沒給他好臉色,每次見面,都暗戳戳甩眼刀子,有幾次,他甚至感受到了她的殺意……但無論她怎麼厭惡他,他似乎都不生氣,總有種……
上輩子欠了她的,感覺。
“你怕什麼,”忽明忽暗的火光中,蘇織翻了個白眼。
“我死了,你不正好稱心如意……”話到嘴邊,她發覺失言,又無法收回,為了不引起他懷疑,隻能硬着頭皮說:
“我屢次出言不遜,你這種心機深沉的人,惹不起,惹不起…”
顧祯失笑,笑她小女兒心思。
“早說過,你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又豈會盼着你死。”
蘇織大為驚恐,連連推辭:“很不必!”
她說:“若你執意要報恩,這次你也救了我,咱們抵平了。”
他還是頭一次聽到這般推辭,故意與她作對,道:“算起來,在寺裡你又救了我一次,如此大恩大德,我實在不知如何報答……”
蘇織斷然:“你也救我了!”她掰着手指頭數:“寺裡你擋在我面前,救我一次。”
“白天你沖出來,又救了我一次,咱們還是抵平!”
顧祯逗她:“白天不算。我沖出來,救得是莊堯卿……”
莊堯卿幽幽道:“兩位的救命恩德,在下銘感于心。隻恨此身隻一,不能以身相許。今後但有吩咐,莫敢不從。”
“阿彌陀佛!”法慧也幽幽道:“貧僧回去就在佛前為兩位施主常供長明燈,祈生人福澤,平安無憂。”
蘇織:“……”
顧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