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晚事閑。
從臘八日到除夕這段期間,蘇家族親們,既放閑,又忙碌。
商隊歸家,在外奔波一年的人們,聚在一起談天論地。族學裡放假的小子們,在家閑不住,上蹿下跳的勾搭着,滿城亂晃。
作坊裡做工的,大多都開始歇假,主婦們忙着置辦過年要用的東西。五色紙錢、酒果、爆竹自不必說,那是迎送六神必備之物。家有餘财的,屠蘇酒總要備上兩壇,麥芽糖也得給孩子們買來甜甜嘴兒,天行帖兒、财門,都要斟酌着,挑好的置辦。
去到商鋪裡頭,碰見沒放假的族親,說起來互相羨慕。
放了假的,羨慕他們多拿工錢,年底總會有大紅封。在做工的,羨慕旁人早早歇假,清閑度日,擎等着守歲。
仔細想想,年年如此,見面說的話都是套路,卻年年也都說不煩。
但承平二十八年的年末,似乎與往年不同。
族親們見了面,聊得不再是東家長西家短,他們神神秘秘,壓低聲音,嘴裡說的,歎息的,憤怒的,都和長房嫡女有關。
“那歹人舉起□□,三四尺呢,朝着五娘子斬了過去,”族親神秘着,比劃,仿佛親眼所見,“幸虧她武藝高強,用了一招鹞子翻身,反手劍就駕住了那把□□……”
“啧啧,真厲害……”聽的族親聚精會神,感慨不已,“從前沒看出來她還有這等功夫。”
“嗨!”那講述的族親一拍大腿,“現學的!”
“你不知道,五娘子聘了個高手在家裡,隻當好玩兒,跟着人家學功夫,哪裡知道就用上了呢。”
“哎唷哎唷,幸虧她學了。丢了命可了不得……”
“誰說不是呢……”,對方一再感歎,“那幫子歹人着實可惡!幸虧她是個武學奇才,否則咱們大年下的,都得挂白绫……”
“說起來,你家小子,去不去?”對方好奇詢問。
族親猶豫,“學武多累人哪,我尋思還是叫他學堂裡頭再念一年……”
對方不以為意,“左右是吃學裡先生闆子的命,硬按着頭皮,也成不了族長。”
叫他說,各人有各人的緣法。大家都瞧着嫡枝,眼巴巴瞅着,人家有出息子弟,讀書上進,眼看就又能教出個族長。于是各個心裡有想法,也都想讓孩子考科舉,當官,光宗耀祖。
但讀書這種事,它也勢利眼得很!
同樣姓蘇,嫡枝的幾個孫輩,就知道上進,也念得好。他們的孩子,就如同燒焦的錘架兒,怎麼敲,它也不響!
“三嬸兒說,五娘子唬着了,下決心要叫族人們跟着習武,說若是歹人再來,必要叫族親們一擁而上,揍個滿面開花。”
三嬸兒和嫡枝走得近,消息靈通。
“她下了狠心,備好的嫁妝流水似的,都送進當鋪換錢,要給去跟着操練的族人們發錢糧呢。”
“當真?”那人吸氣,不敢相信,“長輩們能同意?”
嫡枝就這麼一個女兒,金尊玉貴的。族親們默認,她是要嫁高門,給蘇家增光添彩的。她的嫁妝從小就開始攢,輕易不能動。
“說是在族長跟前哭了三五日,族長沒轍,隻好同意。”
“啧啧。拿孫女卻太嬌慣了……老太爺從前甚麼性子!”約束族人,規訓子弟,看着是大儒,罰起人來,可從不手軟。
“你管人家嬌不嬌呢!”那人翻個白眼,“錢糧!錢糧!”
白給你學功夫,還發錢糧,也不拘禁人在外頭找事賺錢。隻需按時點卯,完成訓練。既能強身健體,又能賺錢貼補家用,五娘子怕不是仙女下凡了罷。
“和三郎君走得近的幾個,都悄悄報名了。”現在天寒,但他聽說,不等開春,就要操練起來呢。
“我托了人去問,不是所有人都收。”有年齡限制,對身體、智力、脾性,都有考核呢。且收的人也有限。
他家二小子正當年,報了名上去,叫等着挑選,家裡為此好忐忑。若不是和他一貫交好,他才不會把消息白白洩漏,平白給自家二小子增添競争。
不過,他家小子都愚,在學裡就比不過自家,縱競争,也有限。
族親得意的想着。
“要不,我也問問,叫幺兒報個名?”他果然意動。
如此等談話,比比皆是。
也有些家中富裕,不在乎錢糧的,聽說蘇織險些被綁走這件事,勃然大怒。
他們淮陽蘇家,行善積德,往上數八輩,沒有人作惡。就這麼個世代綿延的好人家,居然有人敢來招惹!
是可忍孰不可忍!
出錢!集資!懸賞!一定要把歹人抓捕歸案。
………
帽頂村。
村裡老人說,天時有變,恐要落雨,叫後生們早點裝車,給淮陽送節禮。
禮物備得厚,比往年多裝了兩輛車。雖然都是些幹菜、山貨,人家不缺這點,總歸是他們一番心意。
等車裝好,族長一屁股坐上牛車,叫出發,突然頓住,打簸籮筐裡頭揪出個人。
“狗子,你藏這裡作甚?”
宋止戈頂了一頭幹草,被族長老邁卻有力的大手揪住,如同被揪住後頸的小狗兒,吊着晃來晃去。
他努力蹬腿,想要雙腿着地,找回身體自主權。
“咳,咳……大翁,我改名了,叫止戈呢……”
族長不耐煩敷衍:“是是是,對對對。”整個帽頂村,從村東頭的狗到村西頭的□□,被他嚷嚷的,都知道主家娘子給他起了個好名。
“問你呢,不去學堂,你藏這裡作甚?”
畢竟也是八九歲的小子,這半年又吃得好,不光長個兒,骨頭都沉了,拎着累手。
放下他,族長輕輕推他,叫他回家。
“學裡放假啦!夫子回鄉過年,年後才來呢!”宋止戈帶着抱怨,撲打身上的幹草。
他雙腿一蹬,竄到車闆上,親親熱熱猴着族長。
“大翁,我跟着您進城,瞧我大舅去。”
他指了指牛車角落,放着一籃雜七雜八,有衣裳、布鞋,也有些吃的喝的。
“牛車走得慢,這一路可遠,連帶歇腳,得三五日呢…”他搖頭,不贊同。
“你小孩子家,沒出過門,不曉得趕路辛苦。”,拍了拍他後背,催道:“快回家,大翁幫你帶上,見到你大舅,一定告訴他你的心意。”
宋止戈被拍下牛車,站在族長面前,倔強的如同一頭牛。
“我不。”
他說:“大翁,我不怕吃苦。從前跟着進山,風餐露宿的,比出門兒還苦,我都不怕呢。”說着話,他央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