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打量一眼,又問:“阿弟呢?”
話題轉移,王氏心裡松了口氣,高興道:“街上賣懵懂去了!”
“他可賣什麼呢,”話裡帶着尖酸刻薄,臉上倒還笑盈盈:“倒是見過千貫,還是摸過萬貫?我看他不必賣,平日裡就足夠癡呆……圖這個兆頭,有甚麼用!”
這番話一出,全家臉色都難看起來。
王氏臉上的笑僵了僵,不願意得罪好容易歸家的女兒,輕輕拍她頭發,從珍珠手裡接過羊肉,放到香芸面前。
“你這孩子……快嘗嘗,炖了三個時辰,肯定軟爛了。”
一打岔,話題就此過去,一家子也沒再說别的,邊吃飯邊說些鹹淡話。
夜裡守歲,兩個小的困得直打瞌睡,香芸看的好笑,拿碟裡的炒黃豆扔阿弟,餘光瞧見阿娘滿臉心疼欲言又止,她故意裝作看不見,又拿炒瓜子去扔珍珠。
王氏舍不得掉在地上的炒貨,攆走兩個小的去睡覺,自己撿起來填在嘴裡,小聲問:
“我前頭和你商量,想叫你妹妹去五娘子院裡,可能成行?”
珍珠今年七歲,模樣不輸香芸,人也機靈能幹。香芸之前提過,說五娘子院裡頭,粗使丫鬟都能有一百文月錢,王氏動了心,想讓香芸托托關系,叫珍珠也進去。
她此前和香芸商量,正是她春風得意,受主子喜愛滿心壯志之際,雖沒滿口答應,但也同意去想辦法。
可今天回來,一路上冷冷清清,心裡本就不痛快,聽到阿娘偏心妹妹,更加生氣。
“主子院裡,是那麼好進的?”
她譏诮道:“我大冬天泡冷水幫人刷鍋洗衣裳,靠自己巴結來的機會,好容易得主子青眼爬上去,怎麼妹妹這裡,就還得要我想辦法?”
說着話,她抹眼淚:“人家有本事的爹娘,自是兒女助力。沒本事的,也知道幫兒女争臉面,偏我命苦,爹娘不疼,兄妹不愛,回家連個住的地方也沒有……”
她剛看過,屋裡沒她的被褥和枕頭了!
王氏呆了呆,張張嘴,不知該如何辯駁。
他家一共兩間屋,堂屋隔出來,充作他們兩口子的卧室。另一間用簾子隔開,哥倆兒住一處,姐妹住一處。自打香芸進府裡伺候,那裡規矩大,輕易不叫她回家過夜。
“是…是阿娘的錯,阿娘不該……”
王氏急得團團轉,偏生嘴笨,不知如何勸慰。
隔着窗,珍珠卻揚聲道:“阿娘不必認錯。”
“我也不用姐姐幫我,早前就同隔壁林家說好了,他家裡需要人幫忙,我去他家打雜,一月給三十文。”
不等旁人出聲,珍珠聲音脆生生:“先時阿娘同姐姐商量,也是姐姐主動說,不在家裡住,叫我自己鋪整被褥睡得舒坦,怎麼今日又來胡攪?
我瞧你帶着氣兒回來,竟不是要過團圓,是往我們身上找舒坦呢!”
她不顧弟弟在旁拉扯,一徑說道:“姐姐嫌我們一家子埋汰,不給你長臉,那真真兒是怨怪錯了人……要怪,隻能怪你自己,上輩子沒修德,不能投胎成五娘子……”
香芸氣急敗壞,掀開門簾,出來就要去撕扯珍珠。王氏和她阿弟急忙拉她,她心裡更加來氣,覺得全家人都偏心眼兒,不向着她。
不顧爹娘拉扯,一甩手,甩開阿娘,奪門而出。
王氏急得跺腳,一面點着珍珠額頭氣得不行,一面催促香芸大哥去追。
然而巷道七彎八拐,前頭又是小巷連巷,她大哥追出去幾條街,也沒見到人影。
香芸沖到街面上,一路疾行至大街,平靜下來後,心裡又有些後悔,不該和阿娘拌嘴,也不該貿然跑出家門。
因為過年,平日能擺攤至深夜的攤主們也早都回家祭祀、守歲。
剛過了家家戶戶祭祀的時間,空中彌漫着香火制錢的味道。大街上行人不多,偶有馬車駛過,壓得石闆嘎嘎作響。
她徘徊在街上,看着家家燈火,處處傳出歡聲笑語,躊躇間,不知該往何處去。
這時一輛馬車從後面駛來,她聽見聲音,抹把眼淚,往旁邊躲了躲。
馬車裡傳出“咦”的一聲疑惑,走沒幾步,停在路中央。方平撩開車簾,仔細打量她一眼,縮回頭說:
“的确是五娘子的丫鬟。”
再撩開車簾時,他笑吟吟招手:“香芸,你去哪兒,我們送你一程。”
年夜祭祖。
借住蘇家,顧祯也不好意思在人家裡頭,祭祀自己祖先。他和方平商量着,去了空曠無人處,給各自的祖先燒紙,又到寺裡供奉長明燈,聊表心意。
回程時,方平眼尖,說路上走着的,像是五娘子的貼身丫鬟,顧祯立即叫停車詢問。
香芸再沒想到能遇上陸郎君,她眼兒紅紅,扭捏着上了車,對陸郎君拜了拜。
顧祯和顔悅色:“你要去哪兒?”
香芸愁楚,不知自己該去何處,眼圈發紅,聲音哽咽:“我…”
瞧着好不可憐。
雖不知她發生何事,總歸是阿織身邊人。街面上人影減少,留她自己,恐出意外。
顧祯說:“我們要回府裡,載你一程,一同回去罷。”
聽到“一同”二字,她心尖兒一顫,偷偷擡眼去看他,隻見他面如冠玉,含情帶笑,頓時心裡撲騰撲騰跳個不停,甚麼苦楚,甚麼不忿,全都忘到天邊,隻顧上點頭:
“都聽郎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