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如何,那是别人的家事,與你何幹?”他左右看看,低聲道:“你若沒有去摻和莊家的家事,大伯何必把你叫去京城?”
說到這裡,晉玉山更加來氣,又憤懑又無力:“莊家那兩個老東西欺人太甚——打從莊堯卿遊學失蹤,他們日日上門逼迫,非說是香姨一家藏起來了…簡直滑天下之大稽——那是香姨的親生兒子,他們何必要藏!”
他冷哼:“自從他們的親崽子出生,他們就百般看不慣莊堯卿。依我看,他不是失蹤,怕是遭人害了命…”
晉七聞言,心裡重重一頓,生怕他從哪裡聽到老家傳來的死訊,仔細觀察其神色,隻有憤懑,沒有悲痛,暫且放心,隻是歎息。
“你既知道他家水混,就不該跟着摻和!”
“香姨是阿奶的表侄女,我從小沒少吃人家的飯,穿人家的衣,怎麼就管不得!”晉玉山憤恨不已,“咱家空有仗義的名頭,卻不能為自家親人出頭,也好意思!”
“莊家的事…沒那麼簡單…”猶豫再三,想到臨行前伯父的囑咐,晉七還是咽下了那個噩耗。
莊堯卿失蹤後,他那對宗法上的父母倒打一耙,先是日日去逼問其親生父母,叫他們交出兒子,又揚言要去官府上告,鬧得他們一家痛不欲生。
晉玉山從小被父母舍在老家,和香姨最是親近,兒時常願意住在人家裡,眼見她家遭難,自诩英雄少俠,每每出頭,家裡才不得不把他送到京中。
人剛到京城,老家傳來噩耗。
香姨一家五口,盡數葬身火海。
官府查驗,說是家中失火,走了水,就此匆匆結案。莊堯卿下落不明,莊氏一族噤若寒蟬,又有誰能為他們喊冤。
雖然他也覺得此事蹊跷,但他們晉家,說得好聽是武林世家,放在世家大族眼中,不過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一把刀、一條狗…
又哪裡敢去摻和莊家的事。
玉山這個愣頭青,最是古道熱腸,喜歡打抱不平,若知道此事,怕要鬧着回鄉…
思及此處,他避開莊家不談,隻警告說:“等到了淮陽城,咱們歇息幾日。再往下走,很快能到永安,把人平安送回永安,銀子落袋為安,就算任務順利完成。”
“你莫要胡亂猜測,插手去管他人家事!”
出發沒多久,路上歇息,蘇家的小女孩兒偷偷抹眼淚,晉玉山看到後,多打聽了兩句,得知她家有意送她入宮,特意請了位宮中出來的老嬷嬷教導,老嬷嬷待人嚴厲,小女孩兒吃不住苦頭。
他本就看不慣蘇鳴之,自此以後,更是百般不順眼。某次和人說話,聊到此事,譏諷他家靠裙帶關系。誰知蘇鳴之耳力驚人,聞聽後大怒,當面質問晉玉山,兩人大吵一架,雖然有晉七從中周旋,叫晉玉山道歉了事,但從此互相看不順眼。
聽到要在淮陽停頓,晉玉山更加不喜,嘟囔:“就他事多,非要在淮陽停留…”
自進了南方,他吃喝不慣,巴不得一氣把他們送到永安,趕快回返京城,最好說服他爹,把他送回真定府…天知道,他想煞家鄉的面食了!
………
滿月鋪好床鋪,給蘇鳴之脫下外衣,他才坐到嶄新的床上,略微松了口氣。
“妹妹那裡都安頓好了?”脫下汗濕透的靴子和羅襪,皺着眉遠遠扔到一邊。
“十九娘子用了點熱湯,已經歇息了。”滿月回答,從盆裡擰出帕子,遞給他擦臉。
“明天啟程時,記得叫他們先回避,等妹妹上車,再叫他們出來。”盡管滿心不耐煩,還是擰着眉頭,囑咐小厮。
“哎,”滿月答應的幹脆,欲言又止,“丫鬟說,十九娘日日啼哭,夜裡也常驚夢…”
閉了閉眼,蘇鳴之告誡自己要忍耐,要順從,要懂得大局…
但是。
去他娘的大局…
他恨得脫口大罵:“那老婆子許多絮叨,諸般要求,苛刻的我這個大男人都看不過去,十九娘才多大點兒,難怪會受不了…”
滿月吓得趕忙去關窗:“公子小點聲——那可是宮裡賜下來的嬷嬷!”
蘇鳴之恨得咬牙,隻恨自己在家裡說話無人理會。
甚麼狗屁家族大局…
送進去一個女兒不夠,還要眼巴巴再送一個…十九娘才八歲,皇帝都多大了!
等她長大,皇帝都快要入土了!
八叔家的琉璃今年十五,人家也情願入宮。娘娘倒好,千裡迢迢把人叫到京城,接進宮裡看了看,說人雖美,卻沒有進宮的命。
不知從哪裡找個道士,算來算去,算到十九娘頭上,非說她有貴妃命!
一家子得了寶貝似的,把小孩子從親爹娘身邊帶離,要送回老家給祖父母侍疾——說這樣才能養出閨譽…
恨起來,蘇鳴之真想一劍劈開,叫蘇家上下勘破虛妄。
奈何他娘哭求,口口聲聲都是阿姐在宮中不容易,需要自家貼心的人去幫扶。
琉璃哪裡不貼心?
不過是和阿爹隔着娘肚皮,阿姐也怕琉璃年歲正妙,進宮分寵罷了。
家裡因她身懷有孕,想要再找個人進宮幫她固寵,她心裡不情願,就随便找借口,弄個年紀還小的庶出妹妹……蘇鳴之不信全家隻有他看得懂……
左不過,是揣着明白裝糊塗。
想到家族,心裡如堵着大石頭般,念及此處乃是淮陽地界,家裡還給了任務,叫他到淮陽城裡走親戚,心裡越發堵得慌。
嘴裡念了兩聲“淮陽”,對這個地方全無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