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故來得突然,始料未及。
煙塵滾滾未散,重重瓦礫下,已聞得血腥氣漸濃。
衆人待煙塵散盡,再度圍攏,其中一人躍前察看了一番,抱拳道,“閃避不及,折了兩個。”
他灰頭土臉,滿面塵煙,低頭不敢去看領頭之人。
領頭之人黑巾下的面容扭曲難看,額際青筋暴起,此行人沒捉到,反而損兵折将,他抹去額角的血迹,盯着廢墟下那一角天青色,厲聲道,“掘開,将屍體帶回去交差。”
“是。”
衆人依言搬石挖掘。
投石機砸得瓦礫、碎裂的磚塊堆疊,需得幾人合力搬開,離那抹天青色衣角漸近,來人蹙眉回想方才的情形,驟然醒悟,“不對,中計了!”
她一個不懂武功之人,如何能那麼快?那麼湊巧?
偏偏等得對方投石而來,剛好撞上?
提氣躍上房舍屋頂,遠目張望,眼前天色漸亮,雨幕中有一人與奔逃的百姓不同,反向城門方向疾奔,在人群中極為醒目。
原來在那裡!
陸遐一路嗆咳,不顧漫身塵土,撥開人群。
投石機肆虐,躲藏的百姓不得已奔逃,她一路回望是否有追兵,心急如焚。
矮牆下有幾隻逃生不及的公雞,她見了心生一計,念了幾聲罪過,用外衣包着,往投石機來的方向狠狠一扔。
心知見得血迹,追捕之人必會驚疑她身死聚攏,她要的就是這片刻。
自己則趁着煙塵未散,望城門方向奪路而逃。
混入百姓中是一個辦法,可她疑心那些人發狂起來連普通百姓也不放過,要是連累了無辜之人…因而仍舊決定反向而行。
城内四處黑煙四起,頭上懸着不知何時會投襲的石塊,或許…城門交戰處還有一線生機。
一路奔走,前方遙遙望見城門處的火光,陸遐心中一喜,咬牙告訴自己再堅持片刻。
離城門處不遠了!
可惜染了風寒,她額際暈眩,眼前重影,雙足也漸漸疲軟,軟得使不上勁,幾番皆要撲倒在地,全憑一口氣撐着。
聞得後面之人追趕甚急,不由苦笑。
便是争取了片刻,她體力不支,也是徒然。
正在胡思亂想,足下不知被什麼硬物一絆,她奔逃之間收勢不及,摔将出去,左肩在地上重重一嗑,瞬間疼得弓起身,“啊!”
眼前一切是翻滾的、錯亂的、光怪陸離的,她以額抵地,左肩痛得昏沉,劇烈喘息着,恍惚間似看見自己站在書院的山道上,聞見松木的清香,聽見林間鳥鳴。
鴻飛先生音容飄渺,滿臉擔憂的看着她,喚她近前語重心長地叮囑,“…為師為你蔔了一卦,此行須得持心自守,記得所嘗艱苦都是磨練…好孩子…一切會過去的。”
會過去的。
一切都會過去的。
陸遐重重喘息,試圖緩解左肩劇痛,轉目去看那個絆倒她的事物。
原來是把刀鞘。
刀鞘漆黑,不帶一絲光澤。
她耽誤了片刻,來人已追至身後,陸遐聽得身後腳步聲不加掩飾。
黑巾覆面,刀鋒閃着凜冽的寒光,這還是她第一次跟追捕的人面對面。
近到她能看清大雨墜于刀尖上濺起的水花。
這麼多日隻有她出逃的份,東躲西藏狼狽如斯,一想到此次能捉弄他們一番,心中不由大快,連左肩痛楚也沒那麼難熬了。
隻是先生這卦忒不準,她眼下這關就要邁不過去了。
她抱着左肩掙紮翻身起來,幾番撲倒,終于免力站直了身子,臉色蒼白神色萎頓,眼看将要昏厥,“你是端州軍?我認得…認得你的靴子…”
那人左手提刀近前,顯然不想與她多言一字一句。
“為什麼殺我?是何…何人指使你?”
“我方來端州…咳…并未與人結怨”她咳了一聲,再道,
“且讓我做個明白鬼…”
一連數問,來人皆靜默不答,陸遐側首避開他刀尖寒光,指尖掙紮着,哆嗦着從袖中拿出一物,“…我有刺史大人…親手所寫的關書,你們是不是…認錯人了?”
她痛極身子一晃撲倒,手中關書失手落地,不防她落在地上,兩人相距甚近,來人臉色大變,身手矯健翻手來奪。
連日大雨紙張落地沾染泥色,打開卻是一紙普通書信。
他一怔,對得地上女子冷笑,那雙璀璨星眸中盡是了然之意,緩緩道,“果然是為了關書。”
來人目中殺意大盛,此女出逃多日,利用投石機逃出包圍不說,死到臨頭了居然還敢試探他,口中森寒道,“留你不得!”
“不敢露臉的鼠輩,怕你不成?”女子笑意朗朗,雙眸清亮猶勝寒星,一改萎靡神色。
原來她是裝出來的,懸在頭上刀鋒迅猛,來人打算一擊斃命!
陸遐不閃不避,星眸死死盯住,看着刀鋒夾雜雨勢劈落,似要記下奪她性命之人。
一聲箭鳴挾雷霆勁氣,突然自陸遐斜後呼嘯而來,瞬息已到眼前!
箭勢猛烈,太過駭人!
刀鋒被那雷霆利箭一滞,不由自主偏移,淩烈刀鋒依着陸遐斬過,持刀的虎口猶自酸麻不已。
而箭羽劇烈顫動,還能入地數寸!
箭法如此了得!那人大驚,陰晴不定看向射箭方位。
玄甲森然,戰馬銜枚,衆人未入鞘的刀鋒、劍芒冷冷生燦耀眼如晝。
沒有人留意城門處刀劍相撞之音何時已停。
城門大開,城門處交戰的軍隊入城了!
那人目光驚疑不定,交戰結束如此之快,不知入城的是哪一方人馬?
難道是屹越赢了?
為首一騎将手中勁弓抛與身旁之人,縱馬出陣,玄甲白纓,手握長槍,身下駿馬也是通體黑亮。
他猛然一抽戰馬,疾馳而來,凜凜長槍威勢攝人,黑衣人心怯他方才箭勢欲避他鋒芒,咬牙去拖陸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