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州,府衙前。
大風卷起黃白紙錢,昔日繁華熱鬧人聲鼎沸的街道,如今隻有殘磚碎瓦,滿目瘡痍,滿城都是屹越投石機肆虐的印痕。
城裡一片愁雲慘淡。
斷裂矮牆下,蹲着三五個蓬頭垢面的乞丐。
哭哭啼啼的送葬的隊伍從面前經過,老乞丐木然地擡一下聳拉的眼皮。
“哎,這是今天第幾撥了?”
“…應該是第十個了吧?”
“我怎麼記得是第十一個…”
“管他娘的第幾個,活人都吃不飽了誰管死人的事?”老乞丐沒好氣地踹了一腳搭話的人,轉而向另外一個人道,“阿齊,今日也沒吃的?”
叫阿齊的乞丐躺在地上假寐,聞言翻身,随手抓起頭發上的一隻虱子,懶懶道,“沒有,方員外新娶的九姨太讓圍牆壓死了,府裡辦白事,今日沒有施粥。”
“九姨太死了?那他啥時候娶十姨太?當初他娶九姨太多風光快活!我們去排隊,全城乞丐都吃了個飽,還有雞腿!”
想起那日吃到口的雞腿,小乞丐口水直流。
阿齊擡起套了一隻破洞鞋的右腳,踢了踢那個小乞丐,“想吃雞腿?夢裡有。一邊去别打擾我睡覺!”
齊哥是大人物,小乞丐知趣滾去一旁,阿齊順勢換個姿勢,亂發下的眼睛暗光微閃,盯着府衙門口。
看了一陣,他方爬起,迎着太陽伸懶腰,對那老乞丐道,“我出去走走!松快松快。”
乞丐們聚在一起,知他要出去覓食了,對他背影嬉笑道,“齊哥出馬,今日午飯有着落了!”
阿齊踢踏着破洞的鞋,這邊走走那邊看看,一雙手偶爾還伸進衣服下捉虱子,他走得極随意,不時翻看殘磚碎瓦,待幾次确認身後無人才加緊腳步,他身手輕縱,腳下左拐右繞,轉去府衙不遠處的大宅。
宅門緊閉,戰事方休,街上一個人也無,他探頭探腦細細再看過一遍,才按四短三長的暗号輕叩門上鐵環。
宅門吱呀輕開一小縫隙,他靈巧閃身而入。
“府衙如今什麼情況?”迎面有一中年人急問,身後衆人紛紛站起,顯然也在等他答複。
阿齊不敢細認有誰,隻跪下道,“禀告大人,據牢房衙役消息,沈應和副将已入大牢。”
“那奸細怎樣了,可曾殺了?”顔?急道。
“…不曾。”阿齊低頭,不敢去看顔?臉上怒容,“
獄卒林大頭自作主張,折磨于她以緻未能成事。”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肩上挨了一記重踹,阿齊借力翻滾卸去幾分力道,他不敢呼痛,不敢看傷,重新低頭跪好。
“你不是說林大頭辦事可靠,将人逼入牢中定能成事,眼下如何是好?”
院中衆人驚慌失措,顔?怒火更甚,喝道,“吵什麼!”
“誰知出了這等差錯!”
“為今之計,是不是把那林大頭…”有一人提議道。
顔?聞言冷笑,“陳大人還真是毫不留情,須知那林大頭是我的人!”
眼下想斷尾求生,當初怎麼不出一謀一策?!
陳固安臉上青紅交錯,“若是林大頭熬刑不過交待了,在場之人都難逃關系…”
他這不是為了衆人着想…
顔?斜眼看衆人争論,半響眼中閃過一絲狠意,對阿齊道,“你回去探查,看看林大頭交代了什麼,若無關緊要便放他一馬,他如果招供…你自己看着辦!”
“另外,讓人往城裡散播消息,就說…神武軍袒護奸細,阻攔抓捕,還私闖府衙牢房,帶走了嫌犯。”
阿齊應道,“是!”
利落起身出宅門,木門在身後重重掩上。他回眸盯着大門,右手運勁将關節回正,亂發下的眼裡閃過一絲殺意,飛快消逝。
走得一段,他輕快的腳步一變,又變回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與一般乞丐無異。
他出現在矮牆處,衆乞丐一擁而上,扯他袖子,七嘴八舌地嚷着,“齊哥有收獲嗎?”
他不耐煩地推開衆人,仍舊躺下,肩膀隐隐作痛,“拉屎去了,有個屁收獲!”
嚴懷淵目送沈應和連旗上馬。
兩人馬蹄聲聲,揚起陣陣塵沙。
他袖手立于刺史府門前靜思,天際天雨暫歇晴光穿透雲層,在門前灑下斑駁光影。
他想了許久才吩咐軍士道,“找一個服侍刺史大人最久的仆役來偏廳,不要聲張。”
“是。”那人是跟随嚴懷淵的軍士,曉得他心意,徐徐而退。
嚴懷淵信步在刺史府中閑逛。
碧綠池水波光蕩漾,陽光映照水面,一池蓮影重重,偶爾有一兩條錦鯉于碧波翠葉中潛遊,搖弋間蕩起層層漣漪。
他轉過回廊,進入偏廳。
不多時,軍士領進來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低頭恭敬道,“這是跟随刺史大人的老仆,府中叫他言老漢。”
嚴懷淵坐在廳中細看他面容,老漢雖然年過半百,頭發花白,面色卻紅潤。
“小人言老漢,見過沈将軍。”老漢下跪磕頭,他跟随古大人多年,頗有眼力,入門雖然看見嚴懷淵年輕端坐上首,卻不敢倚老輕慢。
“老人家不必多禮,我不是沈将軍。”
“我姓嚴是軍中文書。古大人遇害一案,将軍極為重視,他眼下分身不得,托我查古大人遇害一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