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姐姐方醒不久。
庭院外大雨淅淅瀝瀝,她站在門内看雨,門外軍士也擔憂頻頻張望。
那抹身影,比初見更瘦了。
病勢來得突然,鞭傷未好全,折騰下來瘦了一圈。
元英有心要勸她開懷,可惜提起沈應,她便岔開話題,不知從何入手。
因她病了,安州之行隻能暫緩。
這日,雨中有一人撐傘漸近,在廊下拂去滿身水汽。
傘下眉目俊逸,是嚴懷淵。
陸遐冷冷看着他近前,他眸光湛湛,微微一笑道,“陸姑娘。”
女子病容猶在,一手按門,形銷骨立,病如西子,那雙眼睛靜默地看着他。
牢裡的驚痛、傷懷,仿若錯覺。
他心下一歎,溫聲道,“聽聞姑娘病了,我來探望。”
“…我與你素不相識,無話可說。”
嗓音低啞難聽,不如那日清越。
“陸姑娘何必着急拒絕,我說完就走。”
他執意要說,陸遐蹙眉幾番思量,還是讓過他進屋。
後來元英尋得一大夫,隐去身份不提,描述了一番她的症狀,又磨得大夫開了幾幅藥。
熬好了藥,恐她借談話推脫不喝,急忙塞在她手中避去一旁。
幾日相處下來,元英越發摸得清她性子,藥是不愛喝的,不留神,她能端着一天不動。
有人與她談話,她顧着想事情倒能喝上幾口。
她蹙眉飲了一口,口中發苦,随手擱在面前案上。
且等放涼些再說。
含笑在端藥的細腕上一滞,嚴懷淵從袖子裡掏出一小紙包,“怕苦,用蜜餞壓壓。”
紙包裡,晶瑩剔透的果子,隐隐甜香。
牢裡那幕試探,有他一份,陸遐不耐煩與他拐彎抹角,“嚴大人有話直說。”
她性子倒真如傳言中一般倔強。
院外雨幕連連,他側頭半響才道,“我為牢裡試探,向你賠罪。”
碗裡湯藥苦澀難咽。一如她心境,陸遐舌尖隐隐發苦,還是溫聲道,“正如将軍所言,我身份未明,試探之舉天經地義。”
她之傷懷,全是咎由自取。
她臉色靜淡,全然看不出那日傷懷分毫,嚴懷淵輕歎一口氣,似在對自己言,又似對她解釋。
“天武十年蕭将軍中毒一案,一直是将軍心結。他雖姓沈,是沈融将軍之子,自八歲前卻是在舅父、舅母膝下長大,說是姓蕭也不為過。”
“蕭将軍中毒,細作憑借的就是一張幾可亂真的路引,混入城中伺機下手,後來的事你也知道,蕭将軍雖然救回性命,此生卻不能再上馬殺敵。彼時将軍與我,以及連旗還是書院學生,軍報入京,便一心想從軍。”
陸遐垂眸,翻攪碗中湯藥,“這等私事,不是我該知曉。”
女子冷肅,不為所動,嚴懷淵将蜜餞推與她,“…我與他一起長大,沈伯父待我們這些小輩寬厚,待他卻極嚴厲,沈應常常天沒亮就要起來練功,沒有一天懈怠。我和連旗胡鬧之時,他不是在練槍法便是在讀書。”
“他們夫婦常年駐軍在外,他年幼無人照料,便将他托與蕭将軍照顧,及至天武八年才真正随父出征。”
可天武八年…陸遐柔荑一頓。
“天武八年,沈伯父死了,伯母也…才不見半年,你可知他回來是什麼模樣?我根本認不出來…”
“…你或許不信,他從前是個愛笑的人,雖然我和連旗常笑他端正得過分,好歹不是眼下這般。”
話裡歎息、惆怅之意甚濃,陸遐微怔。
“父母雙雙死在戰場上,舅父不得不暫領神武軍,他那幾年練功跟不要命似的,沒有半點顧慮身上之傷,我和連旗都怕他這般拼命,有朝一日會死在戰場上。”
“蕭将軍中毒後,軍報入京,鴻飛先生不同意他下山。”
“想來他最後同意了罷?”她臉色淡淡,相談興緻
不高,“不然他怎會在此?”
他能下山領軍,連旗俱在,顯然書院攔不住他們。
“先生最後還是沒有同意。”嚴懷淵搖頭,“沈應是得另一人相助才下山。沈應對那人甚是感激,得了援手,我們趕往神武軍駐地,見得蕭将軍。”
“陸姑娘不好奇這個人是誰嗎?”他眸色清亮,見她望來笑道。
“我怎會知道。”她端起湯藥一飲而盡,舌尖苦澀,眉間不由輕蹙,“将軍之事,不是我該知曉,你也不必再言。”
嚴懷淵不可置否,見得她取過帕子輕拭藥漬,頓了頓,突然道,“…姑娘難道是左利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