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堂的事兒都歸念安蘭來安排,平日的活計則轉交于周媽媽。一日裡上午去學堂,下午幹活。
這周媽媽是坊裡雇的老人兒,年近五十,混了個雜物管事兒的頭,手底下有着幾個同是幹活的老媽媽。熬油似年紀的人睡覺就少,午飯剛罷,不得休息,周媽媽就大聲吆喝着幾個姑娘趕緊的來幹活,按數發了雞毛撣子、笤帚、抹布、托盤等物。孔婉孔月負責擦拭坊裡擺放物件,許君負責地上衛生,千山水負責洗衣,禾真真負責給姑娘們打下手。周媽媽沒念安蘭那好耐性,也不廢話,隻道了一句:“幹不好,掌手。”幾個人分别由坊裡的其他姑娘帶引着。幹活本不難,帶引的交代交代怎麼打掃,打掃哪裡,留他們自己個兒幹。
說來這也是五個姑娘第一次到前院。坊裡後院為吃、住、學堂、堆放雜物之地,前院為待客之地。面積之大,千餘平米。紅木紅梁,二層樓閣,雕花镂窗,案上擺着狻猊香爐,梁上挂着琉璃彩燈,處處香氣缭繞,似真似幻。幾個人看的愣了一愣。
禾真真經過一日的休息,身體恢複了原樣,隻是肚中空空,挨着餓幹活,十分難受。可如今陷落此地,心中縱有一萬個不願意,又能怎樣。這邊兒二樓的幾個主吆喝着讓她送些點心。看着盤中誘人的馬蹄糕,禾真真咽了咽口水,這個東西,是絕對沒有毒的。再看着盤中的糕點,共有七八塊,想必少一塊也不會被發覺,禾真真四下瞅了瞅,趁着沒人注意,抓起一個一口吞下,頓時覺得以前怎不知馬蹄糕如此美味。
往常在府裡丫頭嬷嬷伺候着,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現下餓着,還得伺候别人。不說這活兒的輕重,從當主子淪為伺候别人的丫頭,心理上這個坎就過不去。腳下如同灌了鉛一般,步履蹒跚。
二樓閣樓間,房内的姑娘丁慧正在同客人喝酒,兩盞酒下肚,眉間一皺,怎得要的點心還沒送來,桌上盤子都空了,于是起身開門催促,見禾真真停在樓梯口墨迹着,丁慧惱怒,怕吵了客人,低聲罵道:“腳下長蛆了,你個死人啊!”
禾真真一聽,心下本就委屈,平白遭如此咒罵,差點摔了盤子。一想到周媽媽說的掌手,暗耐心中的火氣,跑到丁慧跟前,盤子隻朝她懷中一遞。轉身一溜煙的跑了。
知道新來的傲氣,哪裡見過這般傲的。丁慧一口吐沫啐到門口:“什麼個東西,還敢給我使色兒,真當自己是千金呀。”心中記恨了一筆。
孔月她們所住的大屋,本就還住着部分其他的姑娘,和起來共計十幾人。丁慧就是其中之一。昨日晚上聽得新人啼哭就已不耐煩了,待回了房内,不與新人好臉相看。專挑幹活不細發之處,再說道一二。周媽媽也知坊裡姑娘們的脾氣,軟的敢捏硬的不敢碰。
一聲:“哎呀。”吸引了屋内衆人的目光,“怎麼這麼髒呀。”丁慧翹着蘭花指,輕輕吹掉剛從櫃子上摸下的一層灰。她沒問新人,隻叫了周媽媽,“媽媽,這活幹的,虧是莺娘不在,在了不知該怎得說媽媽了。媽媽也上了年紀,再說面上哪裡挂得去。”
周媽媽心裡明鏡,這丁慧最近臨了孫府的寵,大放光彩,慕名來尋她的人愈發多了,是得罪不得。忙笑道:“姑娘說得是。”這頭轉臉沖着孔婉孔月吼道:“你倆還不麻利得幹了。”
孔月性子急,又要面子,雖知自己理虧,站在那裡半晌嘴上卻說不出一句軟話來。還是孔婉先開了口:“媽媽别惱,我們這就再擦一遍。”
因姐妹倆也是頭一次幹活,粗心難免。周媽媽說了幹不好掌手,知道新人第一天大多都出錯。但話都出口了,也不管倆人先前是否做過,拿着雞毛撣子朝倆人胳膊上一人掄了一下。
禾真真看的倒是心中高興。
若是這些日子仿若在夢中一般,還讓人不敢相信。現在這一掄,直直的打的孔月胳膊生疼,頓時清醒了許多。一直看着禾真真心理沒有轉變身份,自己又何嘗不是呢。從抄家開始,她就再也是以前的大小姐了。那日被摔在地,暈倒的一瞬,甚至以為自己要死了。這不是孔府了,惹了禍沒有人幫自己扛了。這裡沒有孔府的一磚一瓦,沒有爹爹和哥哥。往後的日子,要靠自己了。
見孔月發愣,孔婉胳膊肘碰了她一下。
回過神來。孔月欣慰的看着孔婉,幸好,還有姐姐相伴,繼續手裡的活。
周媽媽瞧這孔婉很是聽話,低頭順目,奉命唯謹。再挑不出錯來。往後幾日即使孔月幹的不好,孔婉幫襯一二。也無大毛病。
千山水更不必提,無論周媽媽還是坊裡其她的姑娘,何時都是應聲低頭幹活,不多言語。
許君同孔婉一般,聽話之餘多了一分活躍,總是笑臉相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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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丁慧名聲大作,這日浙江胡巡撫之子胡柏玄路過偃師縣專程來到春莺坊,點了丁慧彈曲陪酒。從下午到傍晚,自己個兒喝的酩酊大醉,腳下立都立不穩,丁慧費勁兒的扶着胡柏玄坐到床上,準備服侍他睡去。正巧禾真真從門前走過,早就看新人不慣的丁慧心生一計,準備好好整整禾真真的焰氣,看哪個還敢嚣張。
丁慧命了禾真真去取酒來,并在屋内點上了迷情香,自己個兒離開裝作要去如廁。
禾真真不知,在門外喊了兩聲,見無人應答,于是推開門,端着小壇的酒進了屋。房内一陣濃濃的香味,胡柏玄本就欲睡未睡。禾真真環顧一周,找不到丁慧的影子,見客人不甚清醒。準備将酒放桌上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