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給你們的膽子,瞞天過海折騰這麼一出?拿我的衣物去造鬼轎?你們這和謀财害命有何區别?!……救我?我需要你們救嗎?都給我滾!”
易淺從溺水的潮夢中轉醒,幾近窒息,胸口似有什麼正壓着他,然而他稍作移動,一陣鑽心的疼便自四肢傳遞過來,直教他立馬洩了氣。
耳鳴聲過了許久才堪堪消褪,他便覺得周遭吵鬧。那些煩人的話在腦海中盤旋許久,才讓他抓住些關鍵。
“鬼轎”……“救他”?
易淺霎時意識到什麼,猛得睜眼,和身上那個東西對視片刻,一口氣堵在了胸口。
哪個混蛋把那麼沉個不倒翁壓在他身上的?
那不倒翁不安地觑人臉色,一雙黑豆似的眼睛淚眼汪汪。他那張臉和皕烏有八分像,看見就讓人氣不打一處來,故而易淺也沒能給他什麼好臉色,把這孩子吓的半死。
好在易淺很快移開了視線。
方知就算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也沒膽子那麼壓他,必是有人刻意為之。周遭正有外人,這孩子聰明,知道該裝做死物。易淺便不再管他,四下打量起來。
彼時他正身處一卧房,一仆人正在床頭擺弄熏香。這是個大戶人家,卧房寬敞不說,各種怡人物什一應俱全,處處透着頤養天年的意思。
那前堂極為熱鬧,隔着屏風便能聽見吵鬧聲響,似乎主子正在訓斥下人。這會兒那番訓斥已接近尾聲,做主子的正趕着那些下人另尋出路,于是引發了一連串的哭鬧哀嚎。
“少爺,您先把衣服換上吧,再這樣下去又要染風寒了。那藥也不必您親自煎,交給下人們去做就好……”
“交給你們?交個你們再找點什麼法子把人害死嗎?”
“少爺!小的們不敢了!小的們跟了您這麼多年,少爺的好都記在心上……小的門發誓,絕對不會再瞞着您幹任何……”
易淺仔細聽着,多少猜出此人身份。床邊仆人見他醒了,忙不疊出去告知,那主人便不再理那些惹他生氣的仆人,匆忙換了外衣,才掀開卧房門簾,轉過屏風,與易淺打了個照面。
此人生得一副幹淨利落,眉目間均是正人君子,雖讓人察覺病氣纏身,卻又有幾分鋒芒在,竟比易淺還要多幾分銳氣。
“你醒了,可還認得這是幾?”
那人抽手在易淺面前比了個“耶”,少年凝着他胸前幾塊苦黃藥色,咬着舌尖,不作聲響。
“咦?是失了魂魄嗎?我全按着那道士要求做的,不應如此。”
哪個道士騙這單純少爺?
易淺冷漠凝他半晌,此人将他上上下下檢查一遍,憂心不似作假。
“眼神瞧着清明,怎麼就毫無反應……罷了,就是個傻子我也得負責到底。”那人擡起易淺手臂,似乎想再檢查一番。
“嘶……”易淺悶哼一聲,“放開。”
“啊!”那人小心放下他,驚喜道,“沒傻就好。你覺得如何?可有哪裡不舒服?”他頓了頓,又覺得此人險境求生,該先安撫受驚,便又道,“你已自那死境逃出,可在此安心修養。有什麼需求都可告知于我。”
“把不倒翁拿開。”
易淺自醒來就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這會兒也不跟他客氣,語氣極為不善。那人見他如此,暫時不惱,隻是略有猶疑,“……你先稍微忍忍。你魂魄剛回體内,不倒翁壓着才不至魂飛魄散。”
“胡扯。”易淺罵道,“誰騙你的?五歲小兒早知是非,翩翩君子倒不識馬鹿。”
“嘿,你說什麼呢?我怎麼就不識馬鹿了?我看你才是狗咬呂洞賓……”話說一半,他猛住了嘴,覺得自己不該同小孩一般見識,何況此人又受了苦頭,便強忍着好言解釋,“我找見你時,早有一道士照料你許久,他将此事告知于我。甯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他總不至于害你。”
易淺忍不住磨牙,“他人呢?”
“得道成仙了。”
易淺咬到了舌頭。
那殺人神色看得直教人人心生惶惑。張家少爺心念電轉,忽然福至心靈,心猜那兩人間恩怨情仇,不足為外人道,便轉移話題:“額……我是張家長子久齡,可否請教尊姓大名?”
“……易淺。”
“阿淺。”他倒是直接套近乎。來此前妹妹怕他嘴賤,堅持讓他備了腹稿,誰知一句也未能用上,如今終于拉回正軌,“我害你受苦頗深,你若恨我,要殺要剮随你。你若手下留情,我願當牛做馬……”
“我若要殺你全家,你又何如?”
“這……”
那廂少爺一時失語,心道這小兔崽子倒敢得寸進尺,剛忍着沒面上發作,易淺一段話又堵了過來,“百善孝為先,縱使百般愧疚也難大義滅親,更何況我不過一黃口小兒。你若無此覺悟,就趁此刻殺我,否則你必養虎為患。”
“嘿?你倒真當自己有那能耐?”這張家著名的炮仗當即點着了,他提高音調,“現如今你渾身是傷,又無依無靠,談什麼報仇雪恨!有那閑心說大話,還不如省點力氣養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