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信?”易淺的聲音很輕。
“信你個鬼。”他忍不住罵道,“我随便招來個索命惡鬼都比你強數倍。你以為張家這些年是怎麼過來的?張家上至百歲老人,下至黃口小兒,都會用道術求生,你會什麼?你若想打,張家隻我絕不還手,讓你解氣便是!”
易淺不語。
那廂少爺見他半晌無話,摸了摸自己的良心,覺得說得太過,黑着臉幫易淺掖好被角,“你且好生養病,有何需求都同我說,我定傾張家之力成君所願。”
殺人報仇就别想了。
張家少爺搞定仇人,又差人給那些擡轎的死者家裡送去銀兩,剛在藥爐邊歇着,病氣就上頭來。他轉眼瞥見妹妹一片花瓣似地飄來,問道:“可還融洽?”
他想起那小鬼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強壓下病氣,半真半假地擺出一張黑臉,“這小兔崽子可真狠,上來就要殺全家,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
“他恨是自然的,畢竟張家是真對不起他。”少女輕柔問他,“你可有好好賠禮道歉?”
張家少爺臉色更黑了。
“你可真是……”少女歎了口氣,沒繼續說,而是另道,“先把人給養好了,再試着言和。他若真恨極了,也隻得如此……今後多加注意着吧,别再給人臉色看。”
“隻要那小鬼不氣我。”
“哥,你護着他,給他熬藥,他定也知道。是人便不會不知你真心待他。你遇着他,少說話便是,當自己是啞巴,心裡話說給我聽。”少女好言相勸,“他到底不是别人。你既覺得欠他,讓他氣一氣又何妨。”
少年沒再接話,但少女心知他聽進去了,便又一片花瓣似地飄走。
她還需先兄長一步去向張家老輩讨些公道,免得他那哥哥一來便鬧地你死我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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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遭終于無人時,方知才小心自易淺胸口移開,松了口氣。方才一人一物大眼瞪小眼,易淺怨怼,方知驚懼,俱是一種煎熬。
然而他又隐約覺得易淺并非在意自己,而是透過自己瞧見了什麼可恨的人,自己不過一撒氣對象罷了,無辜委屈的很。
好在易淺調解的快,不一會兒就斂了情緒,沒在吓唬他。
方知覺得驚訝。先前一同困于東安時,此人喜怒無常,方知生怕惹他不悅,日日如驚弓之鳥。怎麼如今這般……這般……
“士别三日,當刮目相待。”
易淺掠他一眼,忽然道。
“什麼意思?”方知喃喃自語。他生的貧窮,又早早流離失所,文盲一個。少有的些學識都是跟着易淺照貓畫虎罷了。
易淺卡了一下,似是才想起什麼,慢悠悠地講了個故事。方知不認得他口中所說的魯肅和呂蒙,但他着實喜歡聽故事,一時間聽得入了迷,滾着不倒翁笨重的身體湊到了易淺耳畔。
易淺沒有看他,隻是凝着窗外,像在回憶故事。然而隻他知道,他不過做賊心虛罷了。
當初在東安時,易淺便是靠着那些故事騙得方知信任,害這人走上一條死路。即使如今,這無知孩童也與那時如出一轍,仍學不會敬而遠之。
他那時隻想着自己,沒能引他走上正軌,連着那東安人市諸多孩童,硬生生熬成一道心病。如今兩人被皕烏那混蛋強加了段不解之緣,他縱使心中不願,也該負教導之責。
隻是畢竟冤家路窄,他不知該做何心态,便木着一張臉道,“如今你既跟了我,先前諸多恩怨我會一筆帶過,再不提起。你若心有芥蒂,便自尋出路。”
方知拼命搖頭,淚眼汪汪地瞧他。說來也怪,一個不倒翁怎麼哭的?
易淺聽着耳畔動靜,“隻是你若想盡快渡劫,需得幫上我的忙。否則不過一個累贅,我也懶得帶你。”
方知拼命點頭。好吧,這個不倒翁還能搖頭晃腦。
皕烏曾說“給此物加了些許用途”,是加在這些無用的地方了麼?易淺如此想着,霎時兩眼一黑,隻覺得果然不該按常理猜測此人。
“我、我該如何幫你?”
那廂方知見易淺不再吭聲,生怕他不知自己心思,小心問道。
“……今你我同行,需先解人意、知人心。然而你同我在思維上相去甚遠,難成大事。你需先學文學史,才能同我交談。”
“唔……”
方知似懂非懂地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