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大郎問,“鬼物已除,從今往後我們便無須再擔驚受怕了,娘子該高興才是。”】
“噓。”易淺拆着白紗,隻用口型,“隔牆有耳。”
但不倒翁哪做得了口型呢?如此一來,方知便說不出話了,隻能焦急地注視着易淺逐漸暴露于空氣之中的淺傷——這些傷痕雜亂無章,比起有人刻意為之,倒更像是無意中劃傷的。
易淺是跌入亂林草叢中了嗎?為何會有如此多的傷痕?
但易淺卻隻安靜在傷口上覆蓋藥草,不再開口。
【“我是高興。”芸娘在梳妝鏡前坐下,仍抓着丈夫的手,片刻後擡眸望着郎君的眼,接道,“隻是此事過于詭谲,我感覺心神不甯。”
“為何?”
“那不過是個孩子,為何能輕易斬除邪祟?”
“該是年少有為,除魔衛道。”
“那為何年少有為卻無處落腳?”
“該是不拘小節,天地為家。”
“既是除魔衛道,又為何攜一晦煞烏鳥?”
“那烏鳥多半便是其所除邪祟。”
“那又為何趕赴陽城?”
“許是有什麼要事。”】
在一連串質詢聲中,易淺緩慢地給自己換藥,神思遊離。
他半路上遇到方知,并非偶然;不如說,他就是為了撿回那些物什,才會沿着車轍印走那麼久。
畢竟在他看來,江赭一定會将他的行囊扔在半路:江赭既然想要易淺與張家毫無瓜葛,自然不會留下任何他的東西;何況留着易淺的行囊也是徒增負擔,他們舟車勞頓,馬疲人倦,必将摒棄無用之物。
易淺孑然一身,行囊内自然也無甚貴重玩意,不過些許衣物藥品罷了。哦,還有一個不倒翁。
【“……你倒好,給人找好了理由。”芸娘無奈,“倘使真如你所說,這孩子又為何會出現于此山深處?他既能無聲無息地來,為何又必須乘馬車前往陽城?
“傳聞劍修可以禦劍,想來其必是乘劍而來,為除邪祟耗盡法力,不得求助旁人。”芸娘一連串的問題讓大郎頭疼,“何況,烏鴉本就晦氣,想來其來此便是為了捉拿此等穢物。”】
易淺忽地笑了一下。
他素來遭人唾棄,如今竟因捉了隻烏鴉而成為别人口中的好人了。
還是皕烏的烏鴉。
【芸娘抿唇。她雖不至被丈夫說服,但大郎一連串的說辭倒也的确說得過去。隻是心中不安遲遲未散,教她忍不住低聲埋怨了幾句:
“烏鴉既是邪祟,何不盡早除去,留困身旁豈不危哉?”】
易淺自嘲般搖了搖頭,在方知擔憂的目光中封閉了五感,纏好白紗,阖上眼簾。他太累了,很快便在全然陌生之地陷入沉睡。
睡前他已于周遭布下結界,即便不是萬無一失,倒也能稍防邪祟,做個安穩的夢。
然而這廂入睡,另一側卻仍未結束。
恩人詭谲與否已不必再論,大郎于是沒再接茬,隻是搖搖頭:“平日裡什麼裝神弄鬼的道士你都信了,怎麼這會兒你卻這麼疑神疑鬼?”
芸娘繃緊面容。并非所有緣由都能宣之于口,何況就連她自己都不甚清楚:那孩子給她一種不幸的錯覺——而這種錯覺,來自女人的直覺。
“放一萬個心,他是我親眼瞧着斬殺鬼物的恩人。”大郎打了個哈欠,拉芸娘坐于床/上,“睡吧,明日一早我便要送他去陽城。”
“那麼急?”芸娘訝然。她也顧不得糾結神秘恩人的詭異之處了,一時愠怒于大郎倉促的決定,連同她商量也無;卻很快又轉為心疼和憂心:“明早就走?”
“嗯,就是很急。走得快的話,月底便到了……”大郎呓語般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