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又出來了。”
不過是睡了一覺的功夫,皕烏就又收拾停當,離開了複春樓。紙龍不由得在心中歎息,他是真的覺得那個地方好,天地廣闊,水清雲淡,偏偏那座樓獨立其中,白日清遠,夜色幽冥,正正合他口味。
要知道,他們這些邪重之人,最喜歡邪詭之地。倒不是他們以此為尚,隻不過是天性幽沉的久了,非要身處邪惘之地才得少許自在。
即是,梅不善暖,蓮不耐寒。便是慕陽喜陰,也難盛于夏冬。
不過既然出來了,它自然也不矯情,伸了個懶腰問道:“接下來去哪?”
“棋城。”皕烏垂着視線。
腳下便是陽城街景。彼時華燈初上,行人熙熙攘攘地來,又七零八落地離。散落的人影直到視野的盡頭,被天幕昏色遮蔽。
“?”紙龍不解,“那地方就在巫山附近,怎麼不直接去?”還非要回陽城一趟。也沒見這人有什麼要緊事啊?
皕烏卻不答,隻是道:“你在巫山時變作我的樣子了?”
紙龍一縮。怪不得這陣子皕烏一直沒理會他,原是等着找了空子好秋後問斬。
皕烏瞥了它一眼。
“……是。”紙龍緩緩伸開縮成一坨的身體,他理由充分,他不應該害怕,“那小毛孩子計劃着入室殺人,我也是想給他一個教訓。”
但他還是略覺心虛。要知道,當時若是皕烏不在,張家就不會再送飯食過來。偏偏他随蜃主離群索居,苦生活無味久矣,一朝得人間佳肴,樂不思蜀,哪願意失了這吃白食的機會?故而他才裝作皕烏的樣子騙食。
如此好事,本該神不知鬼不覺,誰知道撞見那個小兔崽子混了進來,鬼主意還恁多,他差點被他掐成兩半!
皕烏卻不聽他胡說,“他入室,起于緻幻,難不成你還能教他迷暈了?”
是,他就是沒被他迷暈!他當時根本就是鬼迷了心竅才會打開那個門!紙龍在心裡暗罵,想他到底是才得了蜃主三分神識,想試試自己那緻幻之能可到何種地步,才會放那小鬼入室。
要知道緻幻一法,若是能騙得了愛戀情人,方得大成。而恨比肩愛,拿仇人練手,亦乃首選。
而那小鬼他見過,和皕烏似是極為不對付,既然一上來用了幻劑,此番必是心懷鬼胎,有備而來。他便是由此猜測二人交惡,正适合他試試自己的能耐。
他算盤珠子打得啪啪響,就差崩皕烏臉上了。但是,天曉得,那小兔崽子竟然佯裝認栽,不知何時在他的食物裡下了藥、還掐着他按進了水裡!!!
“那小鬼心狠手辣,心思極其深沉,我也是一時不備才……”紙龍幾句話将此事揭過去,佯作憤慨,“他似乎對您心有不滿,您千萬要當心啊!”
聞言,皕烏收回投向街坊的視線,又瞥了他一眼,短促地笑了聲。
“真的,您不要不當回事,且不論他謀劃入室,”紙龍隐隐覺得怪異,卻一時想不出緣由,仍道,“您當時也見了,他将我按入水中,我怎樣倒無所謂,但其時我同您模樣别無二緻,他本意是要害您啊!這種人,必須狠狠懲戒……”
“你真的覺得他把你認作我了?”皕烏挑着眉眼開口。
“他……”紙龍猶疑一瞬。盡管他并不認為那小鬼識破了他的僞裝(畢竟誰會把一個無冤無仇的人按進水裡?),但他仍是緩慢地回憶起,在他因渾身乏力而勉力支持自己時,那小鬼曾俯下身凝視着他的眉眼,像是瞧見了一隻長着龍頭的蚯蚓,說道:“你……很奇怪”。
皕烏的視線又移開了。
……不對!
這一刻,紙龍像是被打通了什麼任督二脈,一瞬間抓住了這件事真正的關竅:“你和那家夥是什麼關系?”
皕烏一時間沒有反應。
但紙龍卻等不及了,它跳到皕烏面前,招展蜷縮似一條被捉離地面的蚯蚓,“我看見你們一道去了人間集市,怎麼,我替你中毒挨掐溺水,你趁機消除隔閡?”
他就覺得不對,倘若皕烏和那小鬼真的有仇,怎麼兩人在張家的客房還能比鄰而居?分明就是皕烏刻意為之!
他被皕烏算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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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決了紙龍,皕烏望着陽城盛景,眨了下眼。
說皕烏算計紙龍,倒也不盡然。畢竟,倘使紙龍當時真同易淺交手,傷到了易淺,這事便未必是如今的結果。
硬要說來,反倒是紙龍一番盤算卻陰差陽錯栽在了易淺手裡,皕烏瞧出了好處,自然也就暫時選擇袖手旁觀,直至最後方才出手。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罷了。世人各有各的盤算,他和紙龍也稱不上什麼盟友,各取所需,取得什麼憑彼此本事。
凡生于人間,長于邪惘,行萬千事,此間唯有一理,便是兵不厭詐。
不過……
少年人望着腳下人間盛景,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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