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拈花樓，迎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要說這位客人究竟如何特殊，卻要費上不少口舌。

要知道，陽城素來流傳着一條傳聞：複春樓除了老闆娘，還有一位老闆。

這傳說在陽城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每年更是有不少人慕名前來尋找這位老闆，但卻從未有人親眼目睹此人真身。

一些人堅信，所謂的“老闆”不過是複春樓攬客的噱頭；但另一些人卻對“老闆”的存在深信不疑，并由此演化出無數的傳言：

傳言一：複春樓内那座無名樓便是此人居所，但此地被複春樓衆人嚴加看管，難以接近。

據傳，凡深入其中者，不是迷路便是失蹤；也有人說那座無名樓其實是海市蜃樓，明明瞧着在那裡，卻怎樣也無法靠近。

傳言二：那位老闆容貌異于常人，喜好也格外奇詭。但若真問起那人是何樣貌，有何喜好，卻隻見各路牛鬼蛇神添油加醋，描述地極為駭人聽聞。

譬如，那人身長八尺，手可曳地，行則如霧，止則如妖；譬如那人喜食金銀珠寶，或以人眼泡茶；再如那人……但無論如何，那人必與烏鴉相關：

或是因身有烏羽鳥喙，故不敢示人；

或本為鴉妖，全城烏鴉均為其耳目；

或為死神，日赴将死之人以為報喪。

城東的李老嘴靠這個忽悠了一批又一批聽客；城西的戲班靠這個編了一段又一段曲子。

所謂“傳聞遍陽城，真相隐于空”，究竟事實如何，确無人曉得。但這些傳聞再怎麼翻飛，也影響不到拈花樓的老闆娘。

盡管隻有一眼，但她确信自己曾親眼見過那人的樣貌——沒錯，就是現在在自己樓内的這位客人！

她記得那人極為癫狂，即便不髒了自己的手，那些害他的人也會如他所願般死去——她幾乎忘不掉那日，男人撐着一把黑傘來到樓中，悄無聲息地推開了門。

棉絮般的歡叫聲自枝頭飄落，她那時尚小，隻來得及茫然擡眼，便瞧見一片烏雲般的報喪鳥覆落枝頭，木槿花“啪嗒”、“啪嗒”，整朵整朵地墜亡。

不久，她最恨的那個爛人便暴斃身死，再無威福。（取“作威作福”的“威福”之意。）

一恍便是數年。

而如今，那撐傘的男人不知因何棄了紙傘，卻似一無辜稚子，對着一衆香囊輕擰眉頭，發着呆。那樣子認真極了，竟仿佛他真就不過是思春年少，正想着如何讨自己的心上人歡心。

老闆娘不由得看愣了神。

“您好，這香囊……”

“哦、哦！”老闆娘回神，“這香囊名為‘為有暗香來’，其香初極幽微，卻易散，即便隔牆也能撩人心弦……”

那便不利于隐蹤匿迹。皕烏将香囊放下，尚未開口，老闆娘就自顧自地介紹開來：

“要不要試試這款，這款名為‘香吹暗塵’，其香濃烈如風揚飛塵，暗香浮動壓群英……”

“還有這款，名為‘霧空月轉’，取自‘香霧空蒙月轉廊’，其香如月下霧，若有若無、似有還無，變化不休……”

皕烏：“……”

.

直到将人送走，老闆娘才從某種又卑又亢的狀态中緩過來，她不由撫着胸口長長地舒了口氣，阖眸片刻，立即張羅夥計歇業關門。

“老闆娘，這才黃昏，今天怎麼歇業這麼早？”店裡的香師有些奇怪，她們從未見過老闆娘對一個客戶如此殷勤，就差端茶倒水了。

“累了。”老闆娘隻如此道。

那樣子确是累了，卻不是疲累，更像是長跑後，雖體力耗盡，情緒卻極為亢奮的累。香師們面面相觑，仍是按照老闆娘的要求，收拾好店裡的香料，準備提前歇業。

一回頭，卻見老闆娘還站在門前，望着街道愣神。

那樣子太過反常，一名香師憂心道：“蓉娘，你可是哪裡不舒服？”

“不……沒什麼。”該閉門了，蓉娘随着其他香師入了屋内，視線卻一直落在身後的街道上，直到大門關阖，将街景徹底隔絕。

她像是才回過神般，收回視線。

劫後餘生，大抵如是。蓉娘還未來得及高興，心裡卻冷不丁地冒出一個奇異的想法：

也許那人……并非什麼可怖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