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掌櫃在棋城邊緣開了一家茶館。
雖說是茶館,卻也不止做茶水生意。歇腳、喂馬、吃食……乃至暫宿,皆為其營。這地方離棋城近,又是附近唯一的落腳地,因而外人來了,總免不了在此稍作歇息。
“這周圍邪祟侵擾,掌櫃的為何不走啊?”總有人這樣問。
他便笑笑,末了化作一聲歎息:“想家啊。”
“這地方過去多繁華,說沒落可就成這樣了……真是物是人非。”
是了。棋城過去也算是這一帶除巫山外最繁華的城鎮,一朝沒落,便成了一座孤寂的空城。
每天伴着樓上蔡老頭的悲鳴,教人分不清瘋的究竟是人,亦或瘋的是世界:
我有長子,闵闵愁思;其何愁之,闵百姓苦;
我有次子,谟谟籌謀;其何籌之,谟策有術。
闵闵長子,我之愁思;我何愁之,闵我子苦;
谟谟次子,我之籌謀;我何籌之,救子水火。
“這是在唱什麼?”路人問起。
“沒什麼。”掌櫃便給樓上的瘋房間送些玩意,那悲戚的腔調也随之安靜下來。
但回憶卻仍被勾起。
自年節起,不知從何而來的邪祟潛伏在棋城的陰影内,無聲無息地吞噬着活人。棋城人很快察覺到異常,求助于巫山張家。張家人給棋城挨家挨戶貼上鎮符,确讓棋城人過上了些許安穩日子。
然而張家阻止了邪祟入戶,卻沒能阻止邪祟潛伏在人的影子内。
那人不是别人,就是樓上這蔡瘋子的長子——神醫蔡闵。據說蔡瘋子就是眼睜睜看着長子的影子吞噬了他的兩個兒子才瘋的。
那影子連張家人都鎮不住,而那些符紙更是在一月前全然失靈,成了廢品。逃走的棋城人數不勝數,餘下的棋城人也被吞得吞,吃的吃,連渣都不剩。
“我何籌之,救子水火!!!”往日好哄的瘋子不知為何又唱開了,其聲竟比旁日更盛,音調凄厲,引得樓下客人面露不虞。何掌櫃一面陪笑,一面反回二樓。
也不知道這瘋子又着了什麼魔,竟唱得那般悲戚。何掌櫃不耐煩地推開門,那瘋子正拼命地扒着窗框擠出框外,試圖爬上窗旁的合歡樹。
何掌櫃顧不得煩躁,沖上去攔住他:“你這瘋子,又搞什麼?!”
“我兒!還我兒子!!”瘋子叫嚷着。
“你兒子早就死了!”
“他們沒死!”瘋子掙脫開,指着合歡樹尖叫,“他們就在那邊!他們沒死!!”
何掌櫃順着瘋子的指向瞧過去,隻見合歡樹的另一頭,立着一隻烏鴉。那烏鴉口中銜着一枚玉佩,唯有仔細辨認,才能勉強分辨出一個“蔡”字。
何掌櫃恍然如夢——那是蔡家的家傳玉佩?不知是長子還是幺子?
他不由得松了手,而那瘋子感激地回頭望了他一眼,毫不猶豫地奔向他日思夜想的家人。
瘋子終于與他溺愛的兒子們團聚了。
在何掌櫃店裡歇腳的客人,都會被萬般告誡,棋城是個可怖的鬼境。那裡邪祟潛行,暗影橫生,活人來此,必無歸日。
其所言非虛。除開終日遊蕩于街角小巷的鬼影,整座棋城,俨然已是一座空城。
在天光也照不見的角落,暗色淺影如雨後春筍般沿着長街冒出。其似煙似霧,飄飄渺渺好似幻覺;其如癡如醉,盲盲目目猶如走屍;其若即若離,熙熙攘攘複現盛景。(如癡如醉/若即若離隻取字面意,不取引申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