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無事,可是衛甯兒不知道該怎麼說,如果無事,那他進來做什麼,說自己誤入了嗎?“我……”
王氏這個時候動了起來,伸手将粉頰邊一縷垂下的發絲捋到耳後,再一手捂着自己的領口,從向雲柳身邊閃開身子走過來兩步,“少夫人來了呀,那一定有事,煙茹就先退下了。”
正要走,垂在身邊的另一隻手卻被向雲柳一把拉住,王氏扭着腰肢回頭,向雲柳沖她擡着頭,慵懶而暧昧地低聲道:“别走了,就待在這。”
說完這話向雲柳複又轉頭看過來,像是在等衛甯兒回答。這種強烈的“有話快說,我們還有事”的樣子,讓衛甯兒的心好像被一隻手狠狠地擠捏了一把,那種瞬間迸射出來的酸液和苦水頓時流滿了一整個胸膛。
她動了動嘴唇,卻什麼都說不出來,隻能轉身就走。
“哎,少夫人,你别走啊……”
“……好了,她沒事……”
“你怎麼知道她沒事……”
“我當然知道……”
“這樣不好吧……”
“有什麼不好……繼續……”
身後王氏好像還在跟向雲柳說着什麼,但向雲柳低聲打斷了王氏的話,兩個人進行着隻有他們自己聽得到的小小争論,即使用的話題是他。
衛甯兒的心瞬間就被那些酸液和苦水吞沒了,酸苦的味道還在一路上湧,直刺眼睛,直到視線模糊。
他狼狽地逃出了書房,一路回到後院自己的房裡倒在床上,咬緊枕頭,眼淚洶湧卻哭不出聲。
再後來,他就自動自覺地将自己劃入“閑雜人等”行列,開始繞着書房走。
直到又有一次,經過書房時下起了雨,回廊的地面也都是水,他隻能提着衣裙走在靠近書房的檐下去往前廳。
然後,他就聽到了那種聲音。
兩個人喘亂了的呼吸聲,低低的說話聲,還有隐隐約約的撞擊聲,嬌軟的呻-吟聲。
然後,腦海裡電光石火地出現那日王氏大開的領口,绯紅的面頰,垂落的鬓發,還有那隻探出袖口大半,挂在向雲柳肩頭的手臂。
不是同一天的畫面和聲音,頃刻間自然而緊密地銜接在了一起,将他心裡拼了命埋藏壓抑下去的酸苦一下子攪上了半空。
他像被雷劈到的貓,蹿跳着離開了那個能夠避過風雨的檐下,失魂落魄地逃進雨水裡。
今天在書房翻開那本書,看見那裡面光溜溜的打架小人,他腦海裡最先出來的畫面就是那日的向雲柳和王氏,耳朵裡那些聲音也好像如影随形。
他好像一下子又變成了那隻風雨中落湯雞一樣的貓,隻不過,這一次,不知從哪裡來了一隻聒噪的狗,不知所雲地追在他身邊吠叫不休,讓他想要一個人傷心難過都不得,煩不勝煩。
心裡躁得很,眼睛熱熱的,卻再流不出一滴淚,衛甯兒在妝台前不知道坐了多久,才聽到門外淘春的喊聲,“少夫人,少夫人!”
話音還沒落下,門已被大力推開,淘春像一個雷劈到他跟前,興奮道:“少夫人快起來,老夫人讓您和少爺去前院貼春聯,挂桃符,接竈神呢!”
又不是頭一次,有什麼好稀奇的?衛甯兒看她一眼,正想說什麼,淘春馬上沖他擠擠眼睛,壓低聲音道:“這回可是跟二少爺一起噢!”
嘴上話還沒落地,手已經在往他臉上拍着粉畫着眉了,“可得好好捯饬一下,這可是咱向家莊新主子一起露面呢!”
衛甯兒無法,這個一起露面就是場戲,他也得去唱,誰叫他要在這個叫做向家的戲台上生存下去呢。
說起來,往年除日也是這樣會演上一整天的大戲,那是一整年裡,向雲柳與他在一起最多的時候,他們就在衆人的目光下,做着場面上的夫妻,轉過身,卻是一句話都無。
那幾年裡,對那幾場戲,衛甯兒也從最初帶着虛榮的期待,到覺得是唯一的安慰,再到後來深深覺得諷刺,到最後狀如傀儡,心如死灰。
然而死心之下,卻還跟着一層深深的卑微。那時候,在祭拜過程中,眼角餘光裡,他總能看到随處可見的王氏身影,不是靠在門框上磕着瓜子若有所思地看過來,就是抱着昊兒在旁邊嘻哈玩樂,再不就是抱着昊兒教他對着向雲柳的方向喊“爹爹”。而向雲柳總會在祭拜過程中随時望過去縱容寵溺的眼神,絲毫不顧祭祀時要嚴肅端正的習俗。
他這種身在曹營心在漢的姿态,終于斬斷了衛甯兒對那一小角舞台,對他自己賦予的虛榮和幻想最後的留戀。
這個家裡,從沒有他衛甯兒的位置,隻有讓他唱戲時給的一小角戲台,而他從頭到尾的價值,就隻體現在這幾日唱這個場面上的小角色上,那是向家表現對衛九霄天大恩情回報的最佳戲碼。
衛甯兒歎了口氣,今年這個除日的戲台上,不知道會是怎樣的光景。無論是怎樣的光景,他已經聽到了鑼鼓梆子聲,那是在喊他粉墨登場了。
淘春見他一直遊離,便絮叨着勸他要喜慶要抓住機會跟地基搞好關系,同時手上也沒閑着,在妝盒裡取着那些許久沒戴的钗钿飾物,不斷在鬓邊比劃嘗試。
衛甯兒明顯心不在焉,說了句“不要豔的,記着現在是什麼時候”後就随她打扮。淘春在妝盒裡撿拾了老半天都沒有合适的,突然看見那個水紅色的絲繡布包,一看就是妝飾的樣子,褪去布包一看,果然是一支木簪。
她一喜,取出簪子在衛甯兒的淺色衣裙上比了比,“這支簪子倒不錯,配得很,不豔又不素。”轉頭喜滋滋地把钗子插到衛甯兒腦後右側的發髻上。
等到淘春說妝好了時,衛甯兒才從思緒中驚醒,隻是在鏡子裡随便看了一眼,頭面上沒有特别打眼的飾物,就随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