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向雲荷。
向雲松想起一個月前剛回到家時在靈堂暈倒後醒來,向雲荷也是這樣守在他身邊,所不同的是,上次她是關愛有加地給他端茶遞飯,這次是看稀奇一樣隻動眼不動手。
向雲松沒好氣,“你幹什麼?”
“看你瘋成什麼樣了。”
“啧”,向雲松頂着疼得晃蕩的腦殼小心坐起來奮力甩給她兩個白眼,“有話快說,沒事就給我走。”
向雲荷“呵”了一聲,“我沒事,有事的是娘。”
“娘又怎麼了?”她昨晚還在飯廳精神抖擻敲打他和衛甯兒呢。想到衛甯兒,向雲松那個漿糊一樣的腦子像谷雨時節灌溉待種的水田,緩緩流進了記憶,正怔忡着,便聽向雲荷的回答來了,“昨晚被你氣倒了,今兒還沒起床。”
“……”向雲松終于記起來了昨夜所有的事。昨夜他鬧出的動靜,估計隻氣倒一個秦氏是遠遠不夠的。
想到此,頓時氣焰走低,他抓抓頭,“祖母呢?”
向雲荷瞟他一眼,“祖母倒是偏袒你得很,沒讓你氣倒。”
“……”這是什麼話,向雲松腹诽着。就聽向雲荷換了疑惑的口氣,“不過照你昨夜那麼對待嫂嫂來看,祖母也該被你氣倒才是……”
向雲松徹底無語,不耐煩道:“祖母到底怎麼說?”
“祖母說……”向雲荷努力回憶着昨晚秦氏帶着她匆匆趕往一牆之隔的東側院的情形。
“婆婆,您快管管吧,再這麼吵下去,向家的臉面可就丢盡了!”秦氏顧不得以往一旦踏足佛堂就深深發憷的感覺,甚至連佛堂門口扮着正經肅立在那的向東海也顧不上了,無奈地沖這位她同樣深深發憷的婆婆說道。
向老夫人卻像沒有聽見似的,隻是顧自念完了手頭的經,才反問道:“向家的臉面不是早就丢盡了嗎?”
秦氏登時張口結舌,心裡知道向老夫人指的是大兒子向雲柳貪财身死的事,可眼下與向家臉面更有關的另一些事,她的另一個兒子和兒媳正瘋了一樣比賽着往外抖摟,她回頭看看那豎耳傾聽還一臉不得了的表情的向東海,“可是現在,您聽聽這……明天旗山鎮上不知道會傳成什麼樣啊,向家以後還……”
她說着都快哭出來。向老夫人卻是沉吟着,似乎在聽外面傳來的最新争吵内容。最後她說了句,“當年南山是不是讓你去問過甯兒?”
秦氏一愣,随後低聲說了句“沒有”。
“我還沒說是什麼事呢。”向老夫人慢條斯理地一句。
秦氏便習慣性地從袖袋裡抽手絹,抽出了也隻是攥在手裡,最後為難地叫了聲,“婆婆……”
“我知道你沒去問。”向老夫人幹脆道。這個秦氏她知道得很清楚,鎮上商賈之女,雖學識見識不多,但慣會比較算計,“說說看,為什麼沒去問?”
“我……自然是為了向家應允衛家的婚約,該是柳兒娶衛氏,那就是柳兒。”
向老夫人但笑出聲,“那時候你倒是滿意甯兒了。”
秦氏賠着笑,神态便有些不自然。
向老夫人伸手,梅娥将她從蒲團上攙起來,“我知道,你隻是不想讓那個唱戲的伶人進門。”
秦氏的賠笑裡便多了兩分底氣,“唱戲的伶人,兒媳估摸着婆婆也不會同意她成為向家的長孫兒媳啊。”
“可後來王氏進門,你怎麼又不滿意甯兒了?王氏不比那個伶人更柔善擅媚?”
秦氏最終還是無話可說,站在那裡連笑也賠不出來了。
向老夫人慢慢走到桌邊,“行了,我也不是為難你,這件事情上,我跟你一樣糊塗。”
她長長地歎了口氣坐下來,“當年南山隐約跟我提過一次,我沒多想。現在想來,但凡當初多過問一句,事情也許就不是現在這個樣子。”
“那,那現在……”秦氏實在沒心情談當年,外面的争吵已經把所有的隐情爆完,此刻爆無可爆。
許久之後,“肉爛在鍋裡,又有什麼不可以?”向老夫人一言定音。
向雲松聽完向雲荷轉述的這句“肉爛在鍋裡”,眼皮跳了幾跳,多少有點哭笑不得。
這恐怕是向老夫人說過的話裡最接地氣最具市井氣的,這話能從她嘴裡出來是真不容易,他心下安定許多。至少,他的這頓罰可以免掉了,雖然心裡也知道這個時候多半不可能挨罰了。
這麼一來,秦氏被氣倒就很正常了。
意外的是當初他那個一貫一言不合就要收拾他,為了在關鍵時刻能壓制住他還不惜錯教他重要招數的親爹,竟然曾經跟向老夫人提過這件事。
其實别說衛甯兒,就說是他,也都一直覺得要讓大人們改變初衷少不得要付出代價,也許是挨一頓好打,也許是狠心把衛甯兒在意的名節毀掉,以此倒逼家長,倒是從未想過,事情也許并沒有那麼複雜。
也許是他把他們想得太不可理喻了。
不過想到從小到大因為衛甯兒而挨過的向南山的打,尤其是那個讓他的脖子差點被生生扭斷的誤會,向雲松又覺得就是打死他也不可能去跟向南山說理的,他那個爹在他面前就從來沒有可以理喻過,也就是因為衛甯兒他爹才不是那樣。
想到衛甯兒就又隻能歎氣了,所以該走的白路是一步都少不了。
向雲荷看着他先是出神又不以為然的樣子,憋笑歎道:“二哥,你昨晚可真夠瘋的,什麼話都敢往外撂,把嫂嫂那麼文氣一個人都給氣得跟你一樣瘋了。”
“……”這話裡槽點無數,但向雲松不打算吐了,顧自坐在床上穿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