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他正從書房出來想回後院,此前淘春讓他打發了去門房等向行福找人購置的制茶工具上門,因此出書房門時是孤家寡人一個。
然後就跟這些天來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王氏和向雲荷打了照面。那兩人大約是剛從書房對面的偏廳出來,正穿過天井在說着什麼。衛甯兒還在門口時就隐約聽到她們的說話聲。
向雲荷喊了聲“姨嫂”,面上帶着喜色,頗為不好意思地問道:“說的是真的嗎?”
王氏便側過臉含笑看她一眼,“當然是真的,姨嫂什麼時候騙過你?”
向雲荷便肉眼可見地開心了,好像松了口氣,帶着嬰兒肥的臉上浮起忸怩的開心,“那就太謝謝姨嫂了。”
王氏就那麼自然地摸了摸她的臉,特别親昵,“不過,這可是我們姑嫂之間的秘密,别讓你哥知道噢。”
向雲荷便有些猶豫,“我哥知道了,怕是要罵我……”
說到這裡王氏便俯過頭,拉着她的手順口道:“那就别讓你哥知道了,嗯?”
向雲荷便不由自主地點了頭,“嗯嗯,不讓我哥知道。”說着親昵地挎住了王氏的手臂,兩人如同要好的閨蜜一般親熱地靠在一起往前走。
說話間,她們已經路過書房門口,衛甯兒就在這個時候一腳跨出房門。
六目相對,向雲荷登時有些愣怔,喊了聲“嫂嫂”就不知道該說什麼。
王氏倒是氣定神閑,先是客氣地喊了一聲“少夫人”,然後那眼神滴溜溜一轉,往他身後已經合上的書房門瞅了一眼,“少爺回來了嗎?”
衛甯兒心裡說少爺有沒有回來怕是你早就打聽清楚了,還來這裡問。他一貫不假辭色,這個時候就更懶得與她客套,說了聲“沒有”之後就想轉身走人。
這個時候向雲荷大約是怕她聽到了她跟王氏的話題,以及與王氏說的“不讓我哥知道”這句話,于是尴尬着開口,“嫂嫂,我剛才,跟姨嫂,我們……”
衛甯兒知道向雲荷跟她并不交心,雖然一起長大,但向雲荷在向家大小姐的地位跟他這個名為“恩人之後”,實則寄人籬下多年的童養媳到底不一樣,性子更是天差地别。以至于她們姐妹相稱了那麼些年,又姑嫂相稱了這四五年,卻依然比不上一個王氏。
此刻看向雲荷小心翼翼地想跟他解釋什麼,心裡更是不是一般地不想聽。他早就接受這個結果,其實向雲荷根本沒必要這樣小心解釋,顯得他小氣到不讓小姑子跟王氏走近一樣。
正想當沒聽見即刻走人,便聽王氏笑着解圍道:“哦,其實也沒什麼事,就是我剛才跟荷兒說,下月十八她出閣,我前些日子給她在珠翠坊定的一對金鑲玉的步搖,不知道能否趕得及給她添個頭面禮。荷兒說不讓我破費,我說咱們姑嫂這麼些年,送點小禮給姑娘家當個壓箱底錢也是該的。荷兒怕她哥怪她,我說不讓她哥知道就好。”
她說着搖了搖手絹,塗着蔻丹的手擡起來虛掩了一下嘴角,“實際上呢,我也就是這麼一說。少爺再怎麼樣也不會妨礙我們姑嫂相親啊,少夫人您說呢?”
果然,又來了。
衛甯兒心想着,王氏這個不甘寂寞的做派,在消停了他跟向雲松婚前婚後這幾日之後,又來了勁,看着跟前兩天在飯桌上那番無端投向向雲松的暧昧眼色一脈相承。
她話說得天衣無縫,已讓他說不出一個字來。再還要這樣仔細解釋一番,好像料定他反駁不了,這番話又還能把他摁在小氣善妒的牌子上翻身不得。
這就是向家很多人眼裡的會來事。衛甯兒真是一個字都不想跟她扯,直接轉身走人。
身後向雲荷有些着急地喊了一聲“嫂嫂”,之後又是輕聲又懊惱的一句“這可怎麼辦,嫂嫂生氣了,我哥回來得罵死我……”
王氏在安慰她,“不會,少夫人可沒這麼容易生氣……再說你哥也是疼你的。要是他罵你,姨嫂幫你跟他說……”
那些話飄飄乎乎地往耳朵裡鑽,衛甯兒聽得煩悶,腳步便不由自主加快,然後在正廳後門與府西回廊的轉角處,就碰見了秦氏和丫鬟銀杏。
秦氏大約是想去前院,猛然間碰到衛甯兒低頭快走過來,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衛甯兒停下腳步喊了她一聲“婆婆”,她還愣了一下,随後立刻恢複常态。“衛氏,”她看了看衛甯兒身後,“雲松回來了嗎?”
今天怎麼了,一個兩個都來問她向雲松回來了沒,“沒有。”
“那他什麼時候回來?”秦氏立即問道。随後又像想到了什麼,解釋似地數落着,“這才成婚幾天,就往外跑,真是!他不會都沒跟你說一聲吧?”
秦氏慣常也不是會說話的人,這話頭轉得這麼生硬,好像特意要顯示關心,又忍不住急着想打聽自己關心的事。衛甯兒怎麼聽都覺得不舒服,讓他想起剛才的向雲荷那誠惶誠恐的口氣。
其實向雲松出門前跟他說過什麼時候回來,但這個關口,他就有些不願意告訴秦氏了,“他沒說。”
秦氏皺起了眉頭,不滿地左右看了看,“等他回來我說說他。剛成婚,總還是要在家多陪陪你的。”
衛甯兒心裡直想笑,秦氏就是想哄人也哄得這麼粗制濫造,把他當小孩耍嗎?以為他看不出來她看不上他似的,還“在家多陪陪你”呢,這虛情假意的話秦氏不怕閃了舌頭敢說,他還怕硌了耳朵不敢聽呢。
至于那份向老夫人說讓秦氏交由他保管的向家莊地契,他是決計不會主動問秦氏要的。秦氏要給早就問王氏要來給他了,沒有就是不想給,而且是不想問王氏要來給。
随便吧,如果給了他就收着,不給就拉倒,省得說他占了王氏的東西。
他什麼也沒說,就說了句“那兒媳先回三進了”,等秦氏稍稍驚訝又難掩不滿地點了頭,就轉身走人。
跨上府西回廊,被春日午後的風一吹,到底心情又松了一些。向雲松出門前跟他說了今天會回來,也就昨晚一個晚上不在。他一個人睡着,居然開始不習慣沒人拉着手的睡眠了。
隻是又是兩天過去,明日就十天了,斷頭飯裡的沙子到底還摻不摻,再摻要怎麼摻這些問題,又迫在眉睫了。這麼想着,登時就連三進都不想回去了。他沿着回廊又向北走了一陣,等過了三進,在回廊連接三四進之間橫路的拐角一處小觀景亭裡坐下來。
回廊與每兩進之間的橫路交接的地方都有個小觀景亭,隻是四進往常沒有人住,這兩年多來也就過年的時候向雲松回來住幾天,再就是這次他回來到婚前住了有個把月,婚後四進就徹底沒人住了,這個小觀景亭也就更少有人來。
衛甯兒坐在觀景亭裡想靜一靜,隻是不久之後,就聽到有腳步聲和說話聲傳來,是兩個負責各院灑掃的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