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裡下人們心思浮動,知道在這裡幹不長了,大半都跟向行福透露要走。向雲松通過向行福跟他們說明白,的确幹不長了,最多一個月。現在要走不留,但如果再幹一個月,工錢翻倍。就這麼把下人們又穩住了下來。
之後,一邊忙活修繕房屋的事,一邊幫向雲柏料理母親張氏的後事。向雲松讓向行福找人在旗尾村村中心的場地上搭了個台子專門用來給張氏操辦喪事用。再把附近幾個鎮專事白事的道士都喊了過來,許諾給他們每人一兩銀子,讓他們把從古到今數得着的見錢眼開賣身求榮的負心漢事迹,有唱本的吹拉彈唱出來,沒唱本的現編唱本吹拉彈唱出來。
三天賺一兩銀子,那些道士們積極性空前,也懂得舉一反三,到最後一天時,直接把向有餘跟王氏的事情編了個唱本,寫在黃表紙上燒了,上達天,下緻地,再從戲文唱到道情,再加上每隔一個時辰就大鳴大放的炮仗,足足鬧了一天一宿。
張氏生前不善言辭不會為自己辯解,死後就讓道士們用紙筆、用口舌、用符篆幫她伸冤,控訴負心漢的無良無情。
又給張氏買了上好的棺木和一應喪葬物品,張氏一生低調節儉,此番喪事辦得熱熱鬧鬧還考究無比,讓十裡八村的人都來看看,也是對活着的人最大的安慰。
入殓那晚,向雲柏家門口熱鬧得好像過年,附近幾個村的人都來看這番少有的光景。
向雲柏站在台下哭得不能自己,“哥,謝謝你。我知道,你現在手頭用錢的地方不少,還要花這麼多錢為我娘操辦,我……”他搖着頭,不知道說什麼,“我爹欠你和伯母的,我一定會……”
向雲松止住了他的話頭,“雲柏,不要把錢看得太重,否則就跟你那個爹一樣了。哥能幫你的也就這些,以後的路要你自己走了。”他在向雲柏肩上擂了一拳,“打起精神來!”
“嗯哥,我會!”向雲柏說着,眼淚還在落,眼神已經變得堅定,“我還要幫你,把向家擔起來。我也姓向,是向家子孫……”
向雲松也不禁紅了雙眼。兩人相擁在一起,互相擂拳打氣。這個時候才發現,明明是堂了兩輩的堂兄弟,名字裡嵌着的松柏二字也隻是向有餘當年一廂情願地讨好所緻,但此刻,陰差陽錯地卻成了比親兄弟還更親近更連着血脈的證明。
向雲荷的婚事已經不到二十天。來家一早知道了向家失火又分家的事情,雖然沒什麼向雲荷所擔心的悔婚表示,但私底下還是派人來跟向雲松商榷,問向家要不要把喜宴挪到男方家辦。
看起來是體貼之行,但到底是把嫁女的喜宴辦到娶親的喜宴裡的做法,真這麼做,一定會讓人說三道四,向雲松當然是拒絕了。
向雲荷雖說虛榮膚淺,但作為哥哥,到底不能讓這個唯一的妹妹甫一出嫁就被人看不起,故而出重金找大批工匠日夜兼程,将倒塌的兩間房盡可能地修繕,以彌補損失,為辦喜事做準備,也為了應付不到半月後的交付。
日夜趕工的結果就是人工和磚瓦木石等材料價錢都十分地不好商量,但也沒辦法,時間緊,任務重,又吃準了他們無有選擇,故而賣家們都很幹脆地表示沒得商量。
好在那些工匠幹活還算給力,僅僅半個月,就已經修得七七八八。雖然來不及恢複到原狀,但好歹能看得過眼,是個能辦喜事的樣子了。
剛修好的第二天,買家就來催收房。原來這個買家就是旗頭村口那幾畝叔嫂夜半耕種田的買主,此番能買到向家莊,真是春風得意志得意滿。
旗山鎮上輿論迅速轉向,變成向家叔嫂私通壞了家裡氣運,賣掉的田地把财氣運氣帶到買家那裡,向家莊的繼而轉賣就是證明。
向雲松和衛甯兒的名聲因此一落千丈,大門外見天紮堆着些原先嫉妒現在等着看笑話的人。當然向雲松和衛甯兒根本不在意也顧不上在意這些,事情太多了,銀資壓力和家裡事務急驟增多,讓人根本想不到其他。
向雲松跟買家提出以租佃的方式,再租用向家莊十日,到向雲荷出嫁以後再交付。這點買家倒是很爽快地就同意了,言辭之間多有奚落自得之語,價錢提得也很不便宜,十天一百兩。
跟搶劫一樣的做法,落井下石妥妥的。但向雲松也不想糾纏了,直接同意。
于是房屋修繕加上來不及修繕要賠付給買家的費用,再加上這一百兩租賃費,總共近八千兩,大大超過預估,直接把賣地掙到的錢全部撲在了上面,還又把府裡之前了結商事後結餘的錢貼出去千把兩。
但禍不單行的事情也接踵而來,賣茶園的那些園主聽說了向家的事情,之前就對向雲松找人壓價的做法有所懷疑,但那會兒他風頭正勁,他們想着将來還要跟他做買賣,也就壓下了不提,眼下看到向家攤上這麼大個窟窿,直接已經跌落旗山鎮首富寶座,将來根本不可能再有錢買大批茶園,于是大多數茶園主就開始不服,想從向家這艘眼看就要沉沒的大船上再弄些利益,于是紛紛告到田産牙頭張潘趙英那裡。
張趙二人把消息透露給向雲松的時候,他剛把修繕向家莊的銀子結清。看了信之後,立刻就明白了那些人的想法。總歸向家作為将門之後,首富之家,改農從茶這件事早已流傳甚廣,以為他再怎麼缺錢淪落,也斷不會、不敢斷送種出好茶的家門理想。
向雲松坐在書房裡看完信,邊看邊笑。世人隻知向上走,向錢看,嫌貧愛富,欺弱慕強,誰知道錢财的獲得,固然沒有世人眼中的那麼容易,卻也沒有那麼艱難。而之所以世人眼中發财那麼艱難,不過隻是因為看得太重,而至于看不清錢财之外的其他,反緻求不得。
衛甯兒進來的時候,他正想着怎麼回信。衛甯兒給他遞了杯茶,順手拿過那封信看了。合上信紙的同時,壓住了向雲松去筆架上取筆的手,“退了吧。向家要種的不是一般的茶,本也無須那麼多茶園。”
向雲松握住撫在自己手背上的手,擡眼笑了,“正合吾意。”
于是買進的那一百畝茶園,向家直接寫了撤銷申請文書,拼着補繳了田産牙頭一筆關于未經過牙行進行私下交易的罰金,也硬是把那些想趁火打劫的人給拒在了門外。
這下,那些人又後悔了,央人來求和,畢竟當初向家買這些茶園的價格還是超過市場價的,現在買賣撤銷,自己肯定是失去了個賺錢的機會。但向雲松堅決拒絕了。而那少數沒去告他的茶園主,他也還是支付了違約金,畢竟這是他先毀約了。
隻不過,一百畝茶園退掉後收回的款項,加上府中賬面上結餘的,跟向雲荷的嫁妝一比較,也就隻能算是半斤八兩。
那日救完火,王氏等人走後,仔細清點損失才發現,向雲荷已經置辦好的十大挑子含來家聘禮在内的嫁妝,本來置放在正廳裡的供案前,這番在火災中也被殃及,十大挑子嫁妝損毀了有七成,另三成被水一泡,加上救火的人中也有趁火打劫的,到最後能用的不到半成。
向雲荷知道情況後揮舞着兩個圓手哭得死去活來,比秦氏還要凄慘三分。兩母女在西側院各自的屋子裡比賽着嗓門和音調地哭自己的悲慘遭遇,聽得向雲松煩躁又無語。
本打算置之不理,給她一個為自己的貪财和無腦付帳的機會。但畢竟向雲荷是他唯一的妹妹,又是他做主放走的王氏向有餘,把整個向家莊都給了昊兒,這番對向雲荷的嫁妝這個意料之外的損失也隻能極力承擔起來。
買家買的是向家莊一座空宅,他便跟向行福說,仔細清點府裡所有的家具、擺件、其他物品等等,大件的能變賣的都變賣掉。
但一則時間緊,二則還是因為世人總愛落井下石的原因,這些物品都隻能算是賤賣,價格低到隻有原來的一半。
正想辦法怎麼在留夠這兩年生活所需之外再湊齊嫁妝的時候,衛甯兒讓淘春把兩個沉甸甸的布包拎到了向雲松的案頭。打開了,裡面是全套的金銀細軟和珠钗首飾。
跟向雲松成婚時,因為時間緊,向家又還沒賣地,銀資壓力大,考慮買茶園所需,衛甯兒主動提出不用購置首飾頭面了。
眼前這些看着眼熟的,應該是……
望着衛甯兒一臉的素淨和盤起的烏發上僅剩的那根木簪,向雲松再是不看重錢财身外物,也總歸極其不是滋味,“衛甯兒,真不必……”他總還能想想别的辦法去補妹妹的嫁妝,不能讓妻子把她的私房拿出來。
“拿去賣了吧,能賣多少是多少,”衛甯兒掃了那些東西一眼,根本不想多看,“不是什麼吉祥之物,一點沒有留着的必要。變賣了補上嫁妝的缺口,就是最大的用處。”
向雲松看着眼前人說話的神情,稍稍一想便明白了意思。這些頭面首飾都是衛甯兒嫁給向雲柳的時候購置的,一半是給她的嫁妝,一半是向家的聘禮。成婚前,嫁妝和聘禮要放在正廳供案前供上十日,如同這一次向雲荷的嫁妝供在正廳裡恰巧被損毀一樣。
幾年前向雲松悄悄潛入正廳看過這些東西。那時候他已經決定在衛甯兒跟他哥成婚後就離家,偷偷打開匣子看着這些東西想象衛甯兒戴着它們的樣子,他還嫌棄俗氣難看,配不上衛甯兒的清純柔美。
可沒想到後來一次都沒見到衛甯兒戴過,成婚當日是蓋着蓋頭他看不到,再之後,則是衛甯兒再也不戴,隻戴那些成婚前就有的,可想而知是向雲柳對她的态度所緻。
他抑着心裡迅速升騰而起的複雜感受,剛想把人擁進懷裡,衛甯兒又取出一個兩尺長一尺寬的薄布包遞給他,“把這個一并給荷兒吧,我沒有值錢的東西可以送她,這是我自己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