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星溪以南的草市叫七星圩,龍潭溪以北的叫龍潭圩。溪口村因為位于兩個草市中間,村人買東西都是兩邊跑,雨露均沾。
兩個草市各自有大小市之分,大市十天一次,磚瓦土木這樣的大宗貨物,以及一些鄉野地方比較少見的,諸如家具、成衣等物品,一般在大市交易。而小市不固定,隻要天氣好就天天有,買賣的也是零散貨物,比如蔬菜瓜果肉禽蛋之類的日常用品和吃食。當然也有一些固定的店鋪,是房舍就在草市附近的人開的,賣的都是自己出産的東西,天天營業。
雙溪鎮由于這兩溪合一溪的地理位置,在兩個草市并存的情況下,村民和商人小販們為了買賣方便和利潤最大,約定好七星圩和龍潭圩兩邊大市交錯開市,七星圩大市開市日為初一、十一、二十一,龍潭圩則為初六、十六、二十六。
這日是三月初一,七星圩有大市。向雲松衛甯兒騎上夥計直奔而去。還不到汛期,水淺,也就不上七星橋,直接從七星溪中趟了過去。
上岸後沿着村道沒多久就到了七星圩,在七星村和霞梧村中間靠近七星溪灘的一大片空地上。這裡地勢平坦,道兩旁還有綠樹,兩邊則是兩個村的房舍,可以說,因着這個草市的存在,原本隻是相鄰的兩個村子已經漸漸有了融合的趨勢。
七星圩很有規模,上百丈長的街兩邊不僅有許多像旗山鎮那種接近縣城規模的富庶鎮子才有的鋪子,更有許多攤子。
除了席地而擺随時就撤的臨時攤位外,也有監鎮派駐的稅吏管轄的專攤,需要繳納半日十文錢的攤位費。專攤跟臨時攤相比,地理位置上沒有明顯優勢,不過隻是頭上多一片草棚,地上多一個木台,而朝廷可以多收一份賦稅罷了。
他們來得不早不晚,正是人最多的時候。向雲松牽着夥計帶着衛甯兒在草市上行走。
衛甯兒還是第一次來這樣煙火氣十足的民間集市,她挽着裝着繡品的小包袱走得緊張又興奮。說句實話,雖然今天有很多物品要買,但她最關心的還是她這些繡品到底能不能換到錢,換到多少錢。
路過鐵匠鋪,兩人進去挑菜刀。這麼長時間以來一直沒開火,也就沒有備菜刀,昨晚的山雞和野兔還是向雲松用他那把靈龍匕開的膛破的腹。
挑來挑去,衛甯兒選中了一把刃薄刀輕的,适合她用。向雲松捏捏刃口彈了彈,嫌刀刃太薄,用起來沒勁,給她挑了把厚背寬刃的。衛甯兒覺得那刀跟屠戶的剁肉刀差不多大,她哪裡使得動?
向雲松聽她的,問了價錢,鐵匠開價八十文,向雲松正要掏錢,衛甯兒拉住他的手,小聲說:“好像可以講價。”
她從前聽淘春絮叨她做工前的生活時,好像說起過,草市的東西都是可以講價的。
向雲松倒是沒想到要講價,雖然他行走江湖不是沒逛過草市,但一則講價太費時間,二則草市上做點小買賣的不是小商販就是小農戶,正是他劫富之後濟貧的對象,他去草市又怎麼會跟他們講價?
這會兒衛甯兒說起,他才想到這出。也是,他倆現在直接從二等戶落到五等戶,大大地應該講價了。
但,“講價不都是女人的事嗎?”他把鍋甩給衛甯兒,實在是不習慣講價,也是不清楚具體價格,不知道怎麼還價。
衛甯兒一樣對菜刀價錢一無所知,不過向雲松說得有道理,女人在的時候,就該女人講價。這就跟男人挑糞擔女人倒馬桶一樣,沒見過女人挑糞擔男人倒馬桶的,除非女人生孩子時。不然自己倒馬桶和讓女人挑糞擔的男人,是要被村人鄰裡恥笑一輩子的。
而且菜刀也是她用得多,她也隻能硬着頭皮上了。
“師傅,便……便宜些吧。”她回憶着淘春那時的說法,對着鐵匠說道,之後又想起來一句關鍵說辭,“誠心想買的。”
她說完就漲紅了臉,讓人家便宜一些,總覺得跟求人一樣,做不到淘春那種理直氣壯。
向雲松在旁邊饒有興趣地看着,衛甯兒這個荸荠,好像要發芽露頭了。
他心情有點複雜,衛甯兒那羞中帶怯的小樣,總讓人攥着緊張。好像當年跟她提議離開向家和參軍告别時一樣,既想把她帶出去闖蕩曆練,又怕她經風曆雨飽受滄桑,好像總要放在自己眼門前看着才能放心。
但講價這種事,他不光愛莫能助,自己心裡還有疙瘩,跟從前的接濟對象争利,乍然之間實在難以習慣。他看着看着就有些看不下去,幹脆抱起雙臂看着地上,腳尖跟一塊石頭較起了勁。
鐵匠是個三十多歲的壯漢,五大三粗,瞧見衛甯兒彎眉杏眼未語三分羞的樣子,哈哈一笑爽快道:“今早第一筆買賣,那就七十文吧。”
衛甯兒一聽他這麼爽快,暗忖應該還有商榷餘地,于是鼓了鼓勇氣試探道:“能不能,再便宜些?”
說這話的時候她臉漲得更紅了,像在與虎謀皮。鐵匠看她開言半臉紅的模樣,知道這樣的主顧多半自己心裡沒譜,于是笑道:“這位小大姐,那你說多少?”
這下衛甯兒真不知道怎麼說了,對價錢沒底就是這樣,說多了不甘心,說少了又怕對方翻臉,弄得下不來台。偷眼看向雲松,發現他裝聾作啞低頭看地中。
得不到什麼幫助,衛甯兒一狠心,說了個“六十文”,然後緊張地看着鐵匠。
鐵匠想了想,無奈地笑道:“小大姐太會講價,六十文,我這把刀可真沒得賺了……”
衛甯兒以為他不答應,正想着要不要加回幾文去,就聽他又說道:“不過早上的生意,小大姐肯照顧,老錢謝過了。小大姐家以後有什麼需要的,”他說着向鋪子門楣上方的幾個字指了指,務必讓衛甯兒看清楚,“就還來我這‘老錢鐵匠鋪’看看。”
衛甯兒忙點頭說好。鐵匠扯過一邊的牛皮紙把刀層層包起來,包了好幾層,再麻利地在外面紮上草繩,編結成圈,雙手客氣地遞到衛甯兒手裡。
這就完成了講價?衛甯兒一陣欣喜,紅着臉道了謝,然後扯扯向雲松的袖子,讓他付錢。
向雲松這才從自己的心緒裡醒過來,那臉一擡起來,就又是冷峻爽快的大男人一個。他麻利地掏錢走人,從衛甯兒手中接過把菜刀上的繩圈挂到夥計馬鞍上。
回頭時,發現衛甯兒臉紅得厲害,不由奇道:“你臉紅什麼?”他剛才聽着衛甯兒講價沉在自己的思緒裡,還真沒關注她的表情。
衛甯兒摸摸自己的臉,“有嗎?”
向雲松正想說“有”,就聽到背後鐵匠鋪裡就傳來一陣争執聲,一個女聲正在不滿地喊着,“一把菜刀才賣六十文,咱倆吃什麼?你腦筋被屎糊住了?”
“哎呀早上的生意,能成就好。姑奶奶你聲兒别這麼大,那小娘子看着很好說話,我這不是為了以後的生意嘛……”
“屁呀,我看你是看人家長得好看,想讓她多來給你看吧?你這安的什麼狼心狗肺呀……”
“哎呀你說哪裡話來着,那小娘子她男人就在旁邊看着,我就是有那個心也沒那個膽啊……”
“……原來你真有心啊?!”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我就是有心也沒膽……”
“有心沒膽,那還不是有心嗎?!”
“……唉你冤死我得了……”
後面那兩口子的吵鬧聲斷斷續續,聽得向雲松臉一陣青一陣白,看衛甯兒那無故臉紅的樣子,不知怎麼就不爽極了。就在他眼皮子底下,這刀買便宜了比買貴了還堵心,“不準臉紅!”
“……不準什麼?”衛甯兒驚訝着一時都不敢确認。
向雲松快步走去,想起來昨晚衛甯兒說過不準他說“不準”,咬着後槽牙硬是把話頭轉了向,“下次賣東西的分男女,男的我來,女的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