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細嗓看着他,撇了撇嘴角,“什麼都是你說的,這也頂好那也頂好,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頂好?”
溫厚嗓深情地望着尖細嗓,出口的語聲醇厚如酒,“隻要睡在我身邊的人是你,不管一對還是不是一對,都是頂好,真正的頂好。”
尖細嗓沉溺在這樣的眼神與話語裡,久久沒有回應。
衛甯兒捂着嘴巴都忘了放下,向雲松搓搓手臂上的雞皮,與她對視一眼,然後試探着問道:“二位定下來沒有,是要一對還是不一對?”
話說出去了,好半天那兩人都沒有反應,好像自帶結界。向雲松沒法,隻得咳嗽一聲,那兩人終于驚醒,尖細嗓看向他,“那你這枕套到底是一對還是不一對?”
衛甯兒愣住,這兩個人說了老半天居然還是沒有定論,這要怎麼說?本來她對這筆差價巨大的買賣就心虛得緊,現在看到這種情況,心想着不如說句大實話,是一對,要不要就讓他們自己定奪了。
但她沒法開口,隻能轉頭看向雲松。
向雲松用眼神警告她不許插嘴,然後小心放開攥着她手腕的右手,轉頭笑對尖細嗓道:“既是一對,也不是一對。”看尖細嗓疑惑地看過來,更是胸有成竹,“二位請看,這兩個枕套,同樣顔色面料大小形制,就連絲線顔色質地也相同,自然是一對。”
他拿過兩隻枕套并排放好,“但這兩個枕套圖案又不一緻,一隻繡的是雄鴛鴦,另一隻繡的是雌鴛鴦還帶了兩隻小鴛鴦,水草朝向和漣漪紋路也正相反,如此不一緻,自然又不是一對。”
他說這番話時朝向尖細嗓,知道尖細嗓才是拿主意的。而溫厚嗓那眼神也都凝到了尖細嗓身上,耐心地等待她開口。
明明就是一對的鴛鴦分枕,讓向雲松說得如此清新脫俗左右逢源,還有那差額巨大的價錢。衛甯兒聽不下去,手抓着他的前臂使力,想讓他改變說辭。向雲松右手還握着她的手腕,左手從身後繞到她左側腰用力捏着腰間軟肉。兩人暗中較勁。
此時旁邊也圍了不少人,有些是臨近攤的攤主,有些是看過繡品還沒走遠的路人。看到尖細嗓要花四兩一個的大價錢買這對枕套,都存了好奇。
那幾個路人更是看不慣,特别是先前問價的婦人,更是指着枕套在尖細嗓身邊提醒,“剛才賣四百文都沒人要呢,你要花四兩買?太貴了,真想要就趕緊跟她還價呀!”
“就是就是,哪有一個枕套賣四兩的,四兩都能買十個了!”另一個說道。
“四兩買一個枕套,可真是虧到祖宗十八代了。”
“她整個攤子上的東西加起來都不到四兩啊,怎麼好意思說四兩的?!”
衛甯兒聽了更是心裡難安,但又不敢說話,隻能抓着向雲松的手臂把憂心地眼光遞給他。然而向雲松根本不搭理,那些路人議論紛紛指指點點,他幹脆揚高聲音,“走過路過,有合意的瞧一瞧看一看,沒合意的到下一家瞧一瞧看一看……”
然後客氣地對尖細嗓和溫厚嗓道:“我娘子繡工出色,剛才問價的人很多,但識貨的人不多。這兩個枕套,還是早間頭筆生意,兩位要,價錢指定好商量。”
尖細嗓把兩個枕套都拿起來,對着天光仔細看暗紅綢緞和繡花絲線,“這繡工是頂好,上次在縣城裡看到的,鴛鴦又瘦又沒光澤,不好看。”
“那就買下它們吧!”溫厚嗓動情地說着,望着尖細嗓的眼睛好像兩片能把人吸進去的深海,就連聲音裡都帶上了無盡的向往,“這樣兩個枕套,我倆枕着它們就此長眠永遠不再醒來,那一定是世間最美妙幸福之事!”
向雲松衛甯兒無語對望,這回溫厚嗓沒說“死”字,但換了個變種,不知道會不會挨罵。
事實是尖細嗓沒有那麼好糊弄,一聽那個“長眠”就翻了臉,“一天到晚不是死就是長眠,要死要長眠你去,我可不跟你一起!”
溫厚嗓于是立刻舉起右手賠罪,眼中真誠滿溢,“我錯了,我不該說長眠,我應該說,如果我倆枕着它們每日晚間睡去,早間醒來,那一定是世間最美妙最幸福之事。”
他說着又動了情,語速加快,聲音更加醇厚,“我隻要一想到這樣的美妙與幸福,就恨不得一直睡着,不願醒來。”
“這還不是又長眠?!”尖細嗓崩潰,把枕套一扔,“你就非得氣死我?!”
向雲松一看,顧不得警告衛甯兒也顧不得搓雞皮,連忙拿起那兩個枕套,賠笑小心道:“這位姐姐,大哥的意思應該是說,隻要枕着這樣的枕套是跟姐姐一起,那無論睡着還是醒來,都是世間最美妙與幸福之事。總之,隻要是跟姐姐一起,對大哥來說,那都是世間無與倫比的美妙幸福。”
他說完了,溫厚嗓眼睛發亮,對着尖細嗓即刻道:“這位小兄弟簡直說出了我的心聲,小眠,這就是我想對你說的話!”
尖細嗓本來豎起的柳眉與眼角于是又放了下來,唇角緩緩綻出笑意,看看枕套又看看溫厚嗓,最後對向雲松道:“我要了。”
向雲松向衛甯兒掃過去欣喜的一眼,轉頭又跟兩人客氣道:“一個枕套四兩,兩個是八兩。”
尖細嗓從他手裡接過枕套,再次摩挲欣賞。溫厚嗓即刻伸手入胸口。真的不還價,向雲松看着那半舊的麻布灰白袍子,好奇到底能摸出多少錢來。
這時候,圍觀路人議論紛紛,先前那個婦人更是又驚又氣,“八兩買兩個枕套,大姐你是沒見過枕套吧?!就這料子繡工,再好也不值八兩啊!”
另一個婦人也順勢幫腔,“就是啊,八兩的枕套,睡了能長生不老嗎?哪有這個價的?”
“大姐你得還價啊,别他說什麼就是什麼!”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紛紛勸尖細嗓還價或者幹脆不要。但尖細嗓好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充耳不聞。到最後被那個婦人拉住袖子勸說,這才忍不住了,轉過臉朝那婦人狠狠翻過去一個白眼,大聲喊道:“是你買還是我買?用你的錢還是我的錢?怎麼那麼多管閑事?”
說得那婦人一臉驚愣都不知道怎麼回答。尖細嗓又道:“還是你也想要?你想要你怎麼不拿錢出來買啊?!”
于是輿論變成了指責尖細嗓好心當做驢肝肺不知好歹,但這根本引不起尖細嗓的在意,也無法阻擋溫厚嗓從胸口摸出來張五兩的銀票,又從背上的竹筐裡取出三塊銀疙瘩來給向雲松。最後一圈人連着他們四個人一起指責說道,輿論變成,傻子遇到騙子,該。
向雲松道過謝,接過銀票和銀子後,捅捅還在發呆的衛甯兒,“找個東西給這位姐姐包起來,快。”
衛甯兒已經讓這三個奇葩和這筆奇葩的買賣以及圍觀衆人的指責弄得神思不屬,勉強行動起來,一看才發現根本沒想到帶能包枕套的東西。
她空着雙手不知道做什麼好,向雲松幹脆把攤子上的全部東西收拾起來,讓衛甯兒用原來放繡品的包袱給尖細嗓裝枕套。
衛甯兒用包袱布把枕套細心裝好,總歸不安心,挑了兩條帕子一起裝進去,并跟尖細嗓示意這是送的,結果被尖細嗓一把攔住,“這是做什麼,我又不要帕子!”
衛甯兒看向雲松,向雲松連忙解釋,“這是送的,買一個枕套送一條帕子,兩個就是兩條。”
結果尖細嗓一翻臉,“送的?平白無故幹嘛送?難道是你這枕套不值?”
這因果道理竟然無可辯駁,向雲松都愣住了,反應過來連忙轉動腦筋調動口舌,“不不,姐姐别誤會了,我娘子送帕子的意思是,她辛苦繡的枕套,姐姐喜歡,這是緣分。為着這緣分,我娘子想送點小禮品給姐姐,答謝姐姐的欣賞喜歡。”
溫厚嗓也在旁邊說道:“是啊,從江州到建州,你看過那麼多繡品,一直也沒找到合意的,今日能找到,确是緣分呢。”
這個說法尖細嗓倒是接受了,隻是她看了看那帕子,“可我不需要帕子啊,不要可以吧?”
這是個非同一般的主顧,向雲松不想節外生枝,趕忙答應,“當然可以,太可以了!”
尖細嗓不再答話,接過衛甯兒手中的包袱就要走,忽然又想起來什麼,轉頭對向雲松道:“你要是送個被子,我倒是可以收下。”
向雲松一愣,問道:“這位姐姐要的是被面吧?”有了一對的枕套,不就要有配套的被面了嘛?剛要接下去說,就被尖細嗓插嘴道:“你有?”
向雲松也不确定衛甯兒有沒有,以眼神詢問她。衛甯兒被這高價生意做得憂心忡忡,轉頭聽說還要被面,枕套都八兩了,被面照這個價,得要二十兩了,她實在說不出來這個價格了,隻是沖向雲松皺着眉頭,意思是讓他說沒有。
向雲松自然知道她這是有的意思,回頭就對尖細嗓笑道:“被面有,但送不起了。要是姐姐真心想要,我讓我娘子回家找出來。姐姐什麼時候有空,就約個日子,還在這裡做個交易。”
尖細嗓看看手裡的枕套,“我再想想。要的話,十天後的大市日再找你。”向雲松忙說好。
結果尖細嗓剛要轉身,卻又駐足,左右打量了衛甯兒半晌,對向雲松說道:“你家這小娘子,看着不像是不會說話的人呢,剛才我瞧她都話到嘴邊了。”
她說着,沒等向雲松聽明白這話是什麼意思,左手五根纖長手指快如閃電地從右手袖口裡摸出一個小針包來,接着右手一翻,指尖赫然就出現了一根三寸長的銀針,“等我與她紮上兩針,她就會說話了。”
說罷舉着那根銀針上前,寒光閃閃地就要與衛甯兒咽喉處招呼,驚得向雲松趕忙護住臉都吓白的衛甯兒,“不用不用,我娘子她會說話,她會說話。隻是近幾日受了風寒,喉嚨有些不舒服,才不開口的。”
結果尖細嗓更不撒手了,“風寒喉嚨不舒服,那隻要紮一針就好了。”衛甯兒吓得臉色蒼白,幾乎就要開口喊出來。向雲松把她藏到身後,搖手賠笑,“真不用真不用,她不喜歡說話,更不喜歡紮針說話。”
對面溫厚嗓也忙拉住尖細嗓兩條胳膊,“小眠,我看這個小娘子是真的怕紮針而不怕不會說話,她相公都說了她會說話呢,就讓她自己開口說話吧,我們就不操這個心了,好嗎?”才讓她打消了這個念頭。
兩人走後,向雲松把零散的東西收拾好,拉着衛甯兒踏上回程。
衛甯兒憂心忡忡,忍不住埋怨,“向雲松,兩個枕套賣出了二十個枕套的價錢,會不會太過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