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寶雲是個隻會胡說八道反咬的人,說的話根本站不住腳,這會兒被他一句駁倒,就開始拿自己臉上的傷做文章,“你說不是你打的我,那我怎麼躺在這裡?有誰看着不是你打的?!”
林有木在此時上到前來,端着奇異的口吻,“剛才你沒明着說是我二哥打的我還沒想出來作證,現在你明說了,那我可要說清楚了。”他指着陸寶雲的臉,“你臉上的傷不是被金生大哥打的嗎,就在前天早上,當時左鄰右舍的可都看見了啊!”
陸寶雲這下終于住了嘴,陸寶山臉色陰沉不已,陸寶雲的性子他知道,吃點蚊子大的虧從他嘴裡說來都得有老虎大,被打成這樣都沒來他這個當着村正的堂哥面前告狀,鐵定是心虛了。
這小子惹出這麼多禍事來,把他的臉面也給丢成這樣,此刻還一哭二鬧三上吊,把他推到火上烤,要不是看他娘死得早,爹又是個不成器的,他才不想一直護着這個不省心的,把他慣成這個樣子轉過來害自己。
陸寶山去撿了他的鋤頭,“我今天要好好教訓你這個不省心的東西!”
那幾個老人連忙勸架,但陸寶山不依不饒,陸寶雲吓得哭爹喊娘求饒命。那幾個老人便轉來勸向雲松,讓他說句話給個台階下。
這種情況不稀奇,向雲松也早有思想準備,他一把拉住陸寶山,“陸村正,我隻想今後再不出這種事,可不真想為難令弟。隻不過怕令弟反咬我打他,才請村正移步來現場處理。”
陸寶山沒說話,靜聽他下文。向雲松看看那幾個老人家,又道:“令弟掌管村裡的水碾和龍口潭的開渠放水,這兩件事看着不起眼,實際都不是小事,畢竟民以食為天。而且,前陣子村裡起了不少傳聞,都與碾房有關。長此下去,良家婦人都不敢去碾米了。這要是傳出去,整個村的人都要擡不起頭來。”
這話一出,那幾位老人中的好幾個點頭稱是,一個說,“我老伴都躺床上兩三年沒起來了,那些天也不知道哪個小兔崽子在傳我跟我老伴在碾房幹活,嗐!”一個說,“可不是,我跟我那個老娘子也被傳了三兩天,要是讓我知道是怎麼回事,我非打斷他的腿不可!”第三個疑惑着,“那碾房到底是有什麼邪氣不成,知道的是個碾房,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個窯子呢!”
那邊林二銀和林三銅抓着腦袋你看我我看你,向雲松沖他們使了個眼色,那兩人便正了神色假裝沒聽見了。
陸寶山臉上難看得緊,看這架勢,向雲松的意圖很清楚了。衆目睽睽,他沒法再護短,畢竟那些傳聞他也是親身經曆——被傳跟他内人在碾房碾米整整一天一夜。
而且陸寶雲掌管水碾之後,日常也不是沒人跟他隐晦反映關于陸寶雲頤指氣使,動不動以不讓用水碾勒索好處,輕薄婦人的事。隻不過那時他想着自己是村正,沒人敢真拿陸寶雲怎樣,也就這麼過去了。
他把鋤頭向着地面一頓,“陸寶雲掌管水碾和龍口潭,不盡心竭力為村人分憂,反倒玩忽職守恣意妄為,即日起,免去陸寶雲掌管水碾和龍口潭開閉渠口二職!”
話一出口,陸寶雲立時從地上跳起來,抓着他的手開始鬧,“憑什麼,憑什麼不讓我幹了,你有證據嗎?!”
陸寶山把他撇開,一腳蹬翻在地,“給我閉嘴,還嫌丢我人丢得不夠嗎?!”
陸寶雲在地上哭嚎着打滾,但這次沒人再去理睬他了。那幾個老者轉而稱贊陸寶山處事公正,不徇私情。向雲松也沖他抱拳,“多謝村正。”
陸寶山暗暗無奈,但高帽子帶上,再想脫下來就不容易了,眼前這事,隻是把陸寶雲撤了顯然還不足以擺平,“碾房和水碾得有人管着,龍口潭也不能沒人開渠,這些事兒,以後隻能辛苦雲松兄弟來做了。”
向雲松知道他這話的意思,陸寶山定然以為他從田埂說到碾房,以為是他自己想要搶這個村裡委派,每日總共五十文的活計。
他哈哈一笑,“我事情多,可沒這個功夫守着碾房和潭口,要是村正一時找不到人,就這倆小子來忙活吧。”他一手一個,把林有木和林一金推到陸寶山面前。
陸寶山也爽快,當下定了,即日起林有木管理碾房和水碾,林一金負責開閉龍口潭的水渠,每人每日二十五文,月底到他那裡領。
陸寶雲的哭嚎打滾聲更大了,嘴裡還不幹不淨開始辱罵,“我看誰敢搶我的活計,誰敢?向雲松,你,你這個吃軟飯的家夥,你靠你女人養得受不了才來搶我的活計……”
這回是真打到這個家夥的七寸了,向雲松根本懶得理他。
“陸寶雲你可真能胡說八道哩,明明是你自己不要臉,還妄想讓村正袒護你,你撒泡尿照照自己吧!”林二銀的快嘴一絲也忍不了,叉起腰來直接跟他叫罵。林一金扯住了他,示意他陸寶山也在場,打狗還看主人,讓他給點面子。
幾個老人對着地上的陸寶雲紛紛側目,陸寶山聽不下去,狠狠踢了他一腳,“給我滾回去!”
那些人散去後,銀銅二人歡呼起來,金木二人誠心謝過向雲松。
向雲松踢了一腳林一金,“走馬上任吧,先給我這四畝田開回渠。”林一金大大應了聲“好”,提了鋤頭就向山頂走,向雲松和銀銅二人繼續去修田埂缺口。
林有木遲疑着還是把心裡話直接說出口,“可是,現在是午後,已經過了每日正常開渠放潭水的時候,這樣做,不合規矩吧,别人……”
向雲松聽到這話就有些哭笑不得,林有木對完美苦力活的執念還沒放下。他還沒開口,林二銀就搶着道:“那你說怎麼辦?等明天早上合了規矩再開,眼見着二哥田裡的秧苗旱死?”
“對啊,有木哥,你咋想的啊?”林三銅跟林有木經過賣菜之後感情好很多,這個時候也有些看不懂他。
“呃,我是說,我們能不能從潭裡挑水下來澆田?”林有木興奮道:“這樣既合規矩,水也不浪費,還能免得别人背後說二哥和一金。”
這話一說,林二銀就開始跺腳了,“有木哥,你那腦子怎麼好使的時候那麼好使,不好使的時候就這麼不好使呢?”他跑下來對着林有木一通叽喳,“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這潭水本來就要從上面流下來,幹什麼咱們非得去挑下來啊?我可沒那麼多力氣!”
“是啊,咱們隻開這四畝田的田埂,别人家的田埂還全着,能有多浪費?”林三銅也解釋着。
林有木臉有點紅了,還想說什麼,向雲松已經聽明白了他的意思,“我覺得有木說得有道理,稻苗要灌,潭水也不能浪費。所以咱們去把最下面那塊田旁邊的渠口堵上,這樣就既不浪費又不用挑水了。”
林有木高興得使勁點頭,“還是二哥有辦法,這樣最好!”
那邊銀銅二人就沒了話說,“行,那就照二哥的辦法來。”
林有木興緻勃勃,向雲松拍拍他的肩膀,“想得很周到,能兩全其美是好事,是好事就去做吧。”
林有木應了一聲,提起鋤頭就去堵灌溉渠下口了。
可能是終于收拾了陸寶雲這個一直使絆子的家夥之後,心裡的氣洩出去了不少,向雲松此刻選擇把後面的話吞回去,這個世道,哪有那麼多兩全其美的事啊,都是權衡之後選擇着來做的。
大半個時辰之後,四畝田的水重新灌滿,太陽也已偏西,向雲松讓四人先回去,自己上山走走。
山頂的龍口潭是個圓徑三丈左右的池子,就在龍頭正上方,潭水幽深,清涼無比。周邊圍着圈幾丈闊的林子。林子東側,靠近龍額頭的懸崖邊是一片兩畝多大的空地,長着些雜草,但光照與視野都很好。
夕陽早就下去,朝東的懸崖之風帶來些許夏日清涼。向雲松在懸崖邊躺下來,嘴裡嚼上根細草梗,慢慢地想事情。
龍口潭西側,穿過那圈林子走不多遠,就是那個二十來畝的茶園,如今短時間内肯定是買不下來了。
衛甯兒委屈憤然的面容在眼前閃過,向雲松想起秦北濤那句“從前為了這仨瓜倆棗,你才不會求人呢”,現在他不光為了區區四兩銀子求人,他還為了四十多兩銀子責罵妻子呢。
而年前賺到一百兩包銀的時候,他還把五十兩就那麼直接給了十幾戶窮人,好像覺得自己超凡脫俗,永遠不會碰到錢的俗務。
此刻不得不承認,衛甯兒那句“你現在知道了也不晚,快馬加鞭去追回來啊”是點中了他的死穴。他做不到真拉下臉面去追回來,于是隻能沖她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