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有木開口,“我剛才幹活休息中間,跑去西宅院看了下孫家表姨父們幹活,結果發現,他們修房梁時,不是整根的木料做的椽子,而是用短的木頭隼接的。”
向雲松一愣,修房的木料他都買得有多,孫家人為什麼要這麼節省?難道是老毛病又……
林有木看他思索,還以為他不信,又道:“我也不懂,隻是看過營造法式裡說的,短木頭隼接不牢固。”接着又勸道:“他們已經在裝了,要是現在去說了還來得及換……”
向雲松一拍腦袋,看來真是沉浸在手工中太久了,明明之前也想到以孫家人的做事風格,采用包工做的方式,很可能會出現這種品質不行的狀況。當時還決定到時要多多監督,結果忙起來就忘了這茬。
他起身拍拍林有木的肩膀,“有木,謝你提醒。”
林有木搖着頭,頗有些為難,“二哥快去看看吧,除了椽子,應該還有些别的地方也不太對,我就不說了。”
向雲松知道他不愛做告狀的人,“明白了。”
他去了西宅院,裝作監工的樣子到處看看。果然就如林有木所說,椽子是短木頭隼接的,前院東廂房屋高不夠,後院藥房的格局也跟圖上畫的不一樣。
他仔細看了與圖紙不符的地方,一一記下來,之後去找了孫大海。孫大海正蹲在梁上與倆兒子裝椽子,見他來了隔空招呼,“雲松表侄别急,正屋屋頂今天到夜頭就能做完,我表侄兒隻管等着收租賺銀子吧,哈哈!”
向雲松拍拍梯子,“要賺銀子得先勞煩大表叔給改幾個地方,不然賺不着!”
孫大海一愣,随即順着梯子下來了。向雲松也不客套了,直截了當說了與圖紙不符的地方,要改。
孫大海開始打哈哈,“哎我雲松表侄就是仔細,這都給你看出來了。哎呀,大表叔這個地方如此處理,那是為了省木料,省下來的木料可以打桌椅櫃子……”
他一說兩說,說的都是為了向雲松考慮。向雲松點着頭聽了半天,最後才道:“大表叔說得有道理,但這樣我就賺不着銀子了,大表叔說怎麼辦吧?”
“哎,這怎麼會賺不着銀子呢?”孫大海變了臉色,“雲松,你不會是疑心大表叔在坑你吧?”
“怎麼會?我隻是說如果不改我兄弟娘子那關肯定過不去,到時候錢收不到,還得挨她針紮,賺不着錢還得吃虧。”
“嗨,就這啊?到時候我幫你跟她說。女人家的什麼都不懂,還不是咱們怎麼說她就怎麼信?”
向雲松心道果然來了,孫家人這個做事風格還真是一如既往。當下笑了笑,意味深長,“大表叔,我賺不到錢不打緊,要是連帶着你和二表叔也賺不到錢,那就不好了。”
孫大海這才啞了火。一邊旁聽的孫二海還想用時間來不及,地裡事情多的理由商量。向雲松說了一句,“那就二十天吧。實在不行,我再找别的泥瓦工來跟你們分擔,就是工錢上……”
這才堵住了他們的嘴。
轉身的時候,聽到孫二海的小兒子孫見禧在跟他大伯告狀,“一定是林有木那小子傳的嘴。這兩天他一有空就來轉悠,我剛才就瞅見他在看大伯的椽子!”
“知道了,給我小點聲……”
事情就這樣過了。後來向雲松又去看過,孫家人的确重架了椽子,還有别的地方也改了。但沒兩天,林一金來了,也是說孫家人幹的活有問題,讓他趕緊去看。
向雲松去一看,這回問題是竈台不夠高,廊檐不夠寬,尺寸差距倒是不大。但林一金說得煞有介事,聽着問題不小。他跟孫大海又提了一嘴,這回孫大海臉色不太好看,但還是答應了改。
第二天,林二銀咋咋呼呼地也來了,大呼小叫地說不好了,向雲松問怎麼不好了,林二銀眼睛一眨說,“二哥你自己去看。”向雲松去了那裡,才發現是個不那麼緊要的問題。
他一出現,孫家人頓時鴉雀無聲,隻默默把問題改掉。
向雲松也不說什麼,回到自家院子裡,一把薅過林三銅,“小子,把你明天要跟我說的西宅院的修繕問題現在說來!”
林三銅頓時支吾起來,猴子一樣抓着腦袋,“還……還沒想好,啊不,還沒找……找到。”向雲松瞟着他,“到底怎麼回事?”
林三銅到底還小,一五一十就把事情說了,是他們爹和大伯特意交待的,說要幫着向衛二人監好工,免得吃了暗虧還一無所知。
還真是個很貼心的理由,向雲松應了,拍拍他的腦袋,“去幹活吧!”
衛甯兒端着繡繃經過堂屋,正好看見了這一幕,也把情況猜得七七八八,“這兩天,孫家表叔表弟們過來倒茶水的次數都少了,明天你還過去看嗎?”原本修房是包工做,不待飯,但茶水一直是供着的。這幾天孫家人貌似都自帶水囊,不來向家院裡倒茶水了。
“當然還去,不過不能我去了,得換個人。”向雲松沉吟着,不能次次都有種林家人告狀,他去抓錯處的感覺,不然孫家人總會覺得他偏袒林家。而孫林兩家表面上還能和氣,他這個惡人倒是做足了。
而林家人這麼做的理由,自然看起來都是為了他好,可背後的原因也不難猜,就是讓他跟孫家人别走得那麼近。
“可别換我,”衛甯兒想想直接撂了挑子,“我得做紅臉呢,去監工就是黑臉了。”惡人她才不做呢,也輪不到她去做,畢竟是向家的親戚。
這時向雲荷拎着剛燒好的茶水從旁走過,向雲松和衛甯兒的視線不約而同聚集在她身上,讓她不覺汗毛起立,“不是又要罰錢吧?這兩天我可沒摔碗,菜也沒炒焦,衣裳也都洗幹淨了!”
向雲松一笑,“給你再分派個能賺工錢的活計,怎麼樣?”
“多少?”向雲荷眼睛發亮。
“每天二十文。”
向雲荷掰着手指頭一算,一天八十文,四十八兩六百天還完,比六十文每天的八百天還完足足快了兩百天,當下高興不已,“行!”
向雲松花了半天時間,把修房圖給向雲荷一一講清楚,再交待怎麼對着圖檢查活計質量,以及說明白那些可以包容,那些一定要提出來。
有了工錢的刺激,居然出現奇迹。
向雲荷那個從小不開竅的榆木腦瓜這會兒如有神助,居然硬是把修房圖看懂了。态度也積極得不得了,聽不懂的地方主動問,還跑到竈間和後院觀察向家的屋子格局和尺寸。
不止向雲松滿意,衛甯兒也看得稀奇不已,向雲荷,是真的開始上道了。
其後幾天向雲荷成了個陀螺,每天忙碌于竈間和前後院,洗衣做飯的幹完之後就去西宅院待着,前後轉悠。
“哎大表叔,這個窗台好像比圖上畫的窄兩寸呐。”
“二表叔打的這台階子,怎的一級高一級低?我剛走着還以為我長短腳了哈哈……”
“三表哥四表弟,你倆這個門檻裝得偏了,我一眼就看出來不對,應該再朝右邊挪一寸。”
“……咦,這個是改過了嗎?怎麼看起來一點變化都沒有?這樣吧,我幫看着,大表哥二表哥再挪下位置呗。”
她說得都對,孫家一衆男丁,對她一個才十九歲剛嫁人半年就被撅回娘家的女娃也實在反駁不出什麼來。而向雲荷一貫說話直接,跟不過腦子差不多,語氣又是從前當姑娘時懵懂又柔軟的那種,加上還有絲沒擺脫的弱氣,這在當監工中簡直如魚得水,不能更适合。
能有什麼說什麼,不必硬着頭皮揣摩他人心思,再端上架子裝模作樣,這可比在來家時輕松太多了,向雲荷自己也樂在其中。
當然惱人的事情也不是沒有,比如一不小心,監工當上瘾誤了做飯,向雲松就會在隔壁院子裡一聲大喊,“向雲荷,該做飯了!”
這個時候向雲荷就會感覺特别沒面子,她正拿着圖紙跟孫家人說得好好的,她二哥這一嗓子,可把她從監工又拽回廚娘了。
而且進出院門還必得經過林家四小子呼兒嗨喲脫穗的地方,幾個不長眼的小子還個個都看稀奇一樣朝她投過來莫名中透着不解還有些無語的眼神,也不知道他們腦子裡想的什麼,沒見過她嗎?明明上次她哥成親和她成親,他們都來喝過喜酒的。
特别是大的兩個,那個叫林有木的書呆子有一次舉起一捧稻子剛要打在用來脫穗的扁石上,見她進來,居然立刻停止了手中動作,那捧稻子就那麼垂下來直接蓋在他自己腦袋上,“荷表……姐,你的鞋,掉了!”
難為他還這麼禮貌地從稻穗的垂簾中探出腦袋來提醒她,向雲荷橫了他一眼,她鞋子掉了自己不知道嗎,要他提醒?而且要不是她進院門時被他高舉稻子的動作吓了一跳,鞋子也不會掉。
她一轉身,剛蹦出一步,腳還來不及伸出去夠落在後面的鞋子,一把谷耙便伸了過來,邊緣一個耙齒鈎住她的鞋子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轉了個圈,就将鞋送到她原來的地方,随即響起一個隐着笑意的聲音,“哎,你的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