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雲松搓着雞皮打圓場,“瞧你倆笨的,這一看就是振哥想睡門闆保護花嫂子的意思啊!”
振寰搖頭,“不,是因為我老是半夜起來摸到她房裡看她,她一生氣就總是鎖門不讓我進去。我平常走路也不看路,總是因為看她撞在門上。要是像你們這般把門闆拆下來當床睡,她就沒門可鎖,我也沒門可撞了。”他說完了,神色認真又驚喜。
屋裡頓時陷入寂靜。
向雲松天雷滾滾,雞皮搓不完,想不出這該怎麼圓場。
然而對女人們來說,這種難以理解又震撼不已的事情,卻總是最吸引人又最引人遐想的。向雲荷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發飄的聲音,“嫂嫂,花嫂子真是命好,振大哥什麼時候都想着她。我哥能這麼對你麼?”
衛甯兒看看向雲松,心說怎麼可能?他約摸希望自己這麼對他才是。小時候整天追在她屁股後面讓她看他舞刀弄劍,現在則是沒事就拿她磨嘴皮子,也就是這兩個月向雲荷在,他沒辦法才收斂了不少。
當然當着向雲松的面,她可不敢這樣說出來。向雲松已經在盯着看她的反應了。她輕咳一聲,“你哥當然不會,他比較……正常。”
向雲荷撇嘴,“也就嫂嫂你覺得他正常。”
等那倆師傅把床加固好,振寰就搭了他們的車回縣城去了,說再過十來天就跟花未眠搬過來,“到時候就得麻煩雲松娘子了。”
衛甯兒終于想起來還有教會花未眠刺繡這一茬,不過有個向雲荷在,她倒也不擔心了,橫豎花未眠不可能比她還學不會。
繳完了糧稅和棉麻稅,剩餘夏糧和秋糧共四千斤,向雲松自留一半,另一半兩千斤,讓四小子裝了四闆車,準備拉去七星集上的糧市,粜賣給官家。
西屋和廊檐下、後院雜物間,堆得滿滿當當的糧食終于少了一半。衛甯兒細算了一下,他們三人每日兩斤,加上夥計每日三斤,到明年夏收不到九個月,自留兩千斤太多了。
但向雲松說得把振寰和花未眠也算進去,他倆租住他們的房子,在溪口又沒有田産,肯定是要買米的。不如到時直接賣給他們,肯定比粜給官家價錢好多了。
衛甯兒服了,向雲松的生意頭腦是真的發達,“那為什麼不全留下?”
“傻瓜,全留下你坐谷堆上給繡娘們授課嗎?還是我睡谷堆上?”
“要不,先放到西宅院的東廂房?”
“……倒是可以。”
不過還沒等向雲松開口讓四小子再把五百斤稻谷從車上運到東廂房,林一金就說他爹正等着他們把闆車拉回去,好把剩餘一年的欠租四石還回來。
林有木也說,他娘已把第三年的欠租錢準備好,等晚上繡班開時帶過來。他家當初把第一年的四石給了現錢,第二、三年的約定分别在夏收和秋收後給。母女仨成為繡娘後,嘩啦啦的工費賺起來,楊氏好強的性子一上來,夏收後幹脆利落地把第二年的欠租四石糧拉來了,現在則是還第三年的。
雖說兩家這麼幹脆爽快也有跟孫家人争的意思,但向衛二人自然也高興大家做事都信字第一,省去太多扯皮的力氣。
一行人拉了那兩千斤去了七星集的大市。向雲松和金銀木三人各拉一輛,林三銅幫着林二銀推車,衛甯兒跟向雲荷走在向雲松的車旁邊。
秋高氣爽,陽光明媚,四輛糧車搖搖晃晃上了七星橋。
向雲荷還是第一次去逛大市,路上看什麼都新鮮,叽叽喳喳說個不停。她包辦家事個把月了,扣除罰錢之外,掙了一千九百六十八文。出門前她哥把工錢給她結了,一兩五錢銀子,外加四百六十八文銅錢。
她喜滋滋找了隻布袋,把錢全裝了進去,念叨着要上七星集大買特買一場。沒想到樂極生悲,他哥摸着下巴說她那四十八兩還一個銅闆都沒還,根本沒資格花那麼多錢。于是向雲荷眼睜睜看着那一兩五錢銀子被他從她錢袋子裡摳了回去,抵作還款。
向雲荷跟衛甯兒告狀,衛甯兒卻說, “好歹你那四十八兩已經是四十六兩五錢了,你好好幹早點還完,你哥就沒理由摳你錢了。”
向雲荷一聽也是,再說手頭還有這四百六十八文。她把錢袋子挽在手腕上,從左手換到右手,又從右手換到左手,一路上聽這叮叮當當的聲響,真覺得是世上最美妙的樂聲。
衛甯兒則盤算着有向雲荷在,這次一定要買些雞仔回來養了。不然有客人來,回回都要去集市上買雞,時間總是來不及,而且後院的雞籠也一直空着。還得去定些制茶的工具,原來在向家莊那套精細是精細,但也就一兩個人能用,到時候教授制茶,少不得還要備些專門的用具給茶工們用,畢竟不是做一般的茶。
向雲松則考慮着要買些木料回來做家具,再買些木工工具。下一步,刻制台屏和制作扇柄的工具也得再買一些,畢竟要教授學徒了。
到了七星集上的糧市,粜賣糧食的農人很多,一輛輛的糧車從街頭排到河灘。一行人排隊很久才輪到。果然官家籴買價每石才七百文,比一街之隔的糧鋪賣出來的價錢足足少了四百文,實是谷賤傷農。
但也沒辦法,自古以來農人靠天吃飯,這個天可不光隻是老天爺,更是官家,天子。
兩千斤糧食共十石,隻得七千文,收糧的副吏根據牙人驗看并填寫上報的收糧單據開了交引,讓賣主去指定的錢鋪兌錢。
接交引的時候,向雲松發現,那副吏竟然是個熟人——原來縣城的田産牙頭之一,人稱“前張後趙”的“後趙”,趙英趙牙郎。
向雲松不由意外,“趙牙頭,怎麼是你?”年初他在縣城賣地,那時張潘趙英作為兩大田産牙行的牙頭,正競争入縣衙門,成為輔佐田産專吏的骨幹,卻不知怎麼會出現在這裡當這個籴糧副吏。
“向兄弟,”趙英招呼着,起身與他到一邊說話,“我改行了,原因你猜得到。”
向雲松一想就明白了,定然是骨幹牙人的争奪中,趙英敗北了。合作過一把,此刻見面也是難得,他便請趙英去集上酒館喝一杯。他讓衛甯兒和向雲荷先去買東西,讓林家四小子幫着搭把手。
趙英也不見外,跟那牙人交待了幾句,便與他一起出了糧市,到了集上唯一的一家小酒館。
酒館裡沒什麼好東西,一碟椒鹽花生米,一盤醬魚幹,一碗硬梆梆的風幹肉排和一碟看不出品種的果幹,兩瓶水酒,就是店家能拿出來的最好家當,完全不能跟年初在縣城曉風樓天字座請的那一餐比。
但人無常勢水無常形,向雲松并不覺得歉意,趙英也并不在意。
趙英四十出頭,年歲跟周岩程錦差不多,見識也不少。因長期從商,跟各式各樣的商人打交道,原本言談舉止并不誠懇,舉手投足都是場面上的來往客套。
但此刻卻大不相同,那些虛與委蛇不見了,幾杯酒下肚,趙英就開始說起改行前後的經過。
他跟張潘競争多年,兩人幾乎瓜分了整個松溪縣全部地大宗田産買賣。縣衙要從中選一個骨幹牙人輔佐田産專吏,在兩人各方面都勢均力敵地情況下,勢必要從他們經手的田産數目和銀資大小入手選拔。
但兩人從事的是大宗田産買賣,誰的手上經手過多少田産,價錢多少,都是公開透明的,根本做不得假。趙英為人細緻謹慎,也盤點過無數次自己的賬目,應該不會有錯。
但千算萬算,算漏了人心。他手下一個得力牙人,跟了他許多年,可以說是他最信任的,就差拜把子的兄弟,居然叛變了,臨了帶着新訂的一筆買賣投奔了張潘。
張潘最終勝出,被縣衙選定為田産專吏的副吏。别看這隻是小小一個副吏,手頭可是同時掌握着牙行的。再者大雲國這些年土地兼并越來越頻繁且快速,田産已成為涉及銀資最大的買賣。這個開着田産牙行的副吏,一下子成為橫跨松溪縣官商兩界的香饽饽。
而敗北了的趙英,則幾乎滿盤皆輸。不僅手下牙人帶着手頭買賣投奔了張潘,就連後續買賣也驟然少了許多,賣家們連觀望的時間都沒有,就盡數倒向了張潘。
趙英說這些話時多少含着不甘,加上喝多了酒,話也變多,最後端着酒杯不無感歎,“小老弟,這個世道就是這樣,一招輸滿盤皆落索啊!”
“你沒去找那人算賬?”向雲松不信趙英會就這麼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