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雲松!”衛甯兒聽不下去,揮開他的手臂掙脫出去。
“怎麼了?不是你讓我說的嗎?”向雲松意外地睜開眼睛。
衛甯兒氣結,“我讓你這樣埋汰我?”
“哧,”向雲松一臉不以為然,“你得聽得起别人說句實話,别那麼小氣。你那時候确實幹扁,身子比你那性子還硬,要啥沒啥。”
衛甯兒着實氣到了,一昂頭,“向雲松,那輪到我說句實話了,你聽不聽?”
“聽!”向雲松抱起雙臂,好整以暇,“我可沒你那麼小氣!”
“你那時候,光個膀子像個大馬猴似的,跳起來舞槍的時候我都睜不開眼睛看你,要多不體面有多不體面……”
向雲松愣住了,瞪圓眼睛放下手臂,稍後反應過來,“衛甯兒!”他被傷到自尊,氣急敗壞,“我怎麼是……大馬猴?那時我剛從我師父那回來,剛練成的槍法給你看,你不識貨還污蔑我不體面!我哪不體面了你說?!我要是馬猴,你呢?!”
他點着衛甯兒的鼻子,嘴巴開始快過腦子,“你就是個細鹌鹑,老斑鸠!”
鹌鹑斑鸠還細又老,衛甯兒氣往上沖,“向雲松,你真是個小氣鬼自大狂!”
向雲松見她發火,這才出了口惡氣,“又出新詞了?嘿,這我可不敢一人獨得,必須分你一個。我最多就是個自大狂,你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小氣鬼!”
“你才是小氣鬼,這樣罵我!”
“你也不遑多讓!”
竈間先前的旖旎氛圍當然無存,兩人就此吵上了。
如果說過去互怼以互相陰陽為主,那麼現在則是換成明面上直接拿大白話互相攻擊。向雲松沒聽過衛甯兒直接嘲諷,更是惡向膽邊生,每每湊着衛甯兒要反擊時開口狙擊。
他嘴皮子利索,這樣堵得衛甯兒幾乎找不到開口機會,就那麼被他臭罵擠兌了一通,直到有人在敲竈間的門為止。
開了門,是新茶姑們争相來請教衛甯兒制茶中的問題。見他夫妻二人關門閉戶獨處一室,原本神情都意外還偷笑,然而見他倆面紅耳赤臉色難看就都吃驚起來。
衆目睽睽,向雲松像個打了勝仗的公雞,背着手昂首挺胸走了出去。
輸人不輸陣,何況剛才也反唇相譏了,衛甯兒硬是摁下委屈和憤懑,極力端起派頭,一一解答,稍後更是出門去西屋,把一隊隊制茶組合的半成品一一評價糾偏。
一群人忙到深夜才把茶餅煙焙結束,等着慢慢攤涼。衆茶姑走後,向家三人洗漱完,各自進屋上床。
衛甯兒一趟下來,身上的酸痛還沒漫上來,向雲松的嘲罵先想了起來,沒能聽他說句喜歡,還招來這麼一個結果,真是委屈又氣憤。
向雲荷還哪壺不開提哪壺,“嫂嫂,午後你跟我哥在竈間做啥呢,怎麼動靜那麼大?”
衛甯兒心口一悶,轉過身去根本不想說話。
向雲荷瞧着她的臉色,笑着拍拍床,“嫂嫂,我知道咋回事,你讓我哥再忍忍,西院家具漆味散得差不多了,隔天我就搬過去,把床還給他。”
衛甯兒一口氣上不來,把被子蒙到頭上。這個時候院門外忽然響起花未眠的聲音,“向小媳婦兒,快開門,茶餅做好了,快來接收!”
從前都是振寰打頭陣,這回花未眠竟然親自喊話,顯見她對做好的茶餅把握極大。
衛甯兒無奈,一把掀開被子穿衣起床,東側屋門一開,正好對面西側屋門口向雲松也披着外衣出來了。
平常面對花未眠,向雲松總是主動上前,怕花未眠發起瘋來傷着衛甯兒。這點衛甯兒也知道,可今天成了細鹌鹑老斑鸠,她實在不想再躲在大馬猴身後,當下對着向雲松,那腳步就快了一步,走到大門口去開門。
向雲松掀起嘴角哼了一聲,狀似樂見其成,又似乎意含嘲諷。
院門一開,振花二人就進來了。兩人還是做工時的模樣。花未眠高傲地一揮手,振寰把牛皮紙包好的三個茶餅送上,“甯兒弟妹,看看小眠與我的餅茶做得如何。”
衛甯兒把兩人讓進大門,亮起燈,打開一個茶餅上的細麻繩,展開一看,果然花未眠那幾根細長靈活的手指不是蓋的,這幾個茶餅做得的确有模有樣,跟衛甯兒做的相差無幾。
也真是奇怪,為什麼在做茶方面花未眠那麼有潛力,在刺繡上卻隻能縫出一堆蜘蛛網。
衛甯兒湊頭聞了聞,“這茶餅好是好,不過怎麼都是藥味啊?”
“藥味?”花未眠這才想起來,蒸茶用的鍋和研茶用的瓦罐,之前都是盛過藥的。
無端端要接收這樣的藥茶餅,累了一整天臨了還跟向雲松吵了一架的衛甯兒不想再委屈自己,“花嫂子,你這茶餅我收不了,茶芽的銀資以及采茶工錢共一百文,得要你出了。”
“什麼?!”花未眠沒想到自己辛苦大半天不僅收不到茶工錢,還得倒付衛甯兒茶本錢,登時點着腦袋上被火烤焦的一叢幹花草大喊,“我這辛辛苦苦白幹不說,你還要罰我錢?這是什麼道理?!”
衛甯兒也沒犯怵,直視着花未眠原本粉白又被蒸茶的炭火蹭得漆黑的臉,理直氣壯,“你這茶餅賣不出去,還浪費了這麼多茶芽,當然要支付茶本錢。”
花未眠失望至極,她本來自視甚高,覺得做個茶餅不在話下,沒想到衛甯兒眼裡不揉一粒沙子,直接拒絕。登時感覺損了面子下不來台,振寰在旁邊輕聲細語安撫。
衛甯兒也不想太損她自尊,“花嫂子,我相信你肯定能做出符合要求的茶餅,但這茶餅,隻能你自己去享用了。”
振寰一聽,倒是正好找到安撫的理由,“小眠,買來這些茶芽,你做出了這麼好的藥茶餅,我們自己飲用,一共才花一百文,真是天下少有的價廉物美呢!”
一番好話說下來,終于把花未眠勸了回去。振寰回頭又跟衛甯兒說明天一早把錢送過來。
向雲荷站在東屋門口豎起大拇指,衛甯兒松了口氣,她剛才也緊張,怕花未眠一個不順心就掏出她的銀針來,但茶莊的規矩,不得不一開頭就立住了,故而憋着口氣有話直說。
此刻想起來,也覺得自己這一整天下來,似乎不停在跟各種難搞的人和事沖突,又後怕又無奈。
看到振寰擁着花未眠輕聲細語,仿似她做了天底下多麼稀罕寶貴的事情的樣子,再一想起自己那個“細鹌鹑老斑鸠”,衛甯兒心裡一陣酸楚。
關上大門回頭時,正發現向雲松轉過去的臉上,神情似乎帶着點似笑非笑,又有些别的更深的東西。
看到她看過來,向雲松又跟隻大公雞似地昂頭進了西屋。
這下衛甯兒明白得不能更清楚,向雲松根本不可能主動跟她說喜歡,他等着她去說喜歡等着她去哄他還差不多。振花二人的相處,在他們這邊根本就是反過來了。
第二天,茶姑們做的所有茶餅都攤涼了,衛甯兒檢查之後,當場收了部分茶餅,其中楊氏三母女、羅芸花四茶姑所做的約有一半收了,孫氏兩家人繡工不合格,在做茶上就傾盡全力,也有四成左右茶餅收了。
邱氏和向雲荷兩個臭皮匠忙乎大半天也沒個一緻的主意,急得金銀銅三人同時上陣幫忙,五個人咋咋呼呼弄了一整天,也沒弄出個所以然。最後林有木從他娘那邊叛逃過來,仔細一通幫忙下來,總算将所有茶餅完工,最後也有三成左右茶餅合格。
衛甯兒把收下的茶餅的采摘和制茶工費,扣除沒收下的茶餅的采摘和茶芽本錢之後的剩餘,發放給衆位茶姑。
楊氏和羅芸花她們拿到了每人有五十文左右,孫家人每人約有四十文,邱氏和向雲荷林有木每人三十文。
忙活一整天,才拿到這不多的一點錢和一堆沒被收下的茶餅,一衆女人們面面相觑,一時半會兒說不清到底是賺了還是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