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紹知道莊相善的話有些驚世駭俗,便沒計較薛承的失禮,隻順着說道:“本王這個弟弟,性格乖張無度,不過這次,也的确是做得有些過分。”
薛承不敢再有反應,隻繼續說道:“殿下,此事蹊跷在那個販酒之人的背景,他既無父母,也無兄弟,年逾二十卻還未成家,獨自一人寡居在上京城十裡處的一個僻靜村莊,平時與鄰裡也不相往來,俨然就是個活着的孤魂野鬼。”
莊相善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他們在調查的恐怕就是鬧鬼一事的源頭。
她忽然就有些後悔,早知如此,那自己該在薛承進來之前就走的。轉念一想,班紹竟然那麼早就發現了此事有蹊跷?
班紹沒留神到莊相善這邊,兀自問道:“打死商販的那個魯王府侍從現在何處?興許要帶他出來問話。”
“殿下英明,”薛承先奉承了一句,才忐忑回話:“屬下去查此人時,有人說他也被打死了,有人說事發當天他就被逐出魯王府,再不知去向了。”
班紹漫不經心地笑了笑,顯然是已經猜到這個結果了。
“繼續查,查清楚為止。”
薛承領命,和王允恩一齊退了出去,班紹還在思索,忽聽得莊相善問:“殿下要插手此事?”
班紹挑了挑眉,不答反問:“你不希望本王插手?”
莊相善果斷地搖搖頭:“這小販孤身一人活在世上,已經是處處不易了,釀酒出售,讨個營生,他算得上循規蹈矩了吧?不過是件身外之物,卻害得他當衆受辱,甚至白白丢了性命。”
她越說越生氣,絲毫不忌憚魯王的身份:“要我說,即使生前不行,可已經變成鬼了,它就該痛痛快快地手刃仇人。”
班紹仰起臉,口吻也很笃定:“若真如你所說,那天下盡是私獄了,可誰又敢保證自己的鐵口直斷,真能萬無一失呢?有何冤屈,都可以訴諸公堂,自有人為他做主。”
莊相善嘲諷意味十足地笑了:“即便如此,魯王也能用‘刑不上大夫’來為自己開脫。”
班紹面色有些凝重:“你信不過本王?”
莊相善甚至都要氣笑了:“這關我信不信殿下什麼事?再說了,現在說這些也沒用,那小販已經死了,定然是無法和魯王一塊上公堂的。”
班紹歪頭看了她半天,當機立斷地問:“莊九,你不是自诩蓋世大俠嗎?要不要和本王一塊捉鬼?”
看他愈發來勁了,莊相善也不甘示弱,一口就答應下來:“好啊,若這鬼能以繩索縛之,那我就帶它上公堂與魯王對峙,到時候,殿下可不要幫親不幫理啊?”
激将成功,班紹唇角勾起了微不可見的弧度:“一言為定。”
剛剛兩人幾乎吵架似的一句頂一句,莊相善早就把自己怕鬼的事情都抛之腦後了,直到稍微冷靜了一些,才發覺方才的沖動之下,自己給自己攬了樁苦差。
她心不在焉地摩挲着手指,一下比一下用力,班紹将她不安的模樣盡收眼底,無聲地笑了。
莊相善終是沒沉住氣,盡量裝作無事發生一般輕聲問道:“殿下,我們真能抓到那鬼嗎?”
聽她終于說出口了,班紹一字一頓地答:“我們要抓的,是裝神弄鬼之人,不是真的鬼。”
莊相善面露茫然,緩慢地擡眼:“可是…世上真的沒有鬼嗎?”
班紹與她四目相對,柔聲哄慰道:“人死魂滅,世上無鬼,望你寬心。”
望着咫尺間一雙堅定不移的眼眸,莊相善的不安登時消散了許多,不自覺地含笑展眉:“多謝殿下開解,我記下了。”
班紹輕咳一聲,又恢複了往常那副不動如山的模樣。
“捉鬼一事如何施行,本王會細細思量,大抵還要過幾天才能想出萬無一失的法子,不過本王既然答應了,就必不會叫你失望。”
莊相善意氣風發地抱了抱拳:“是。”
一時無話,王允恩進來委婉地說了時辰,莊相善和班紹話别。
臨出東宮,曲岸旁玉蕊清幽,香雪撲襟入懷,叢叢疊疊的花萼垂墜,矮枝搖蕩,揚起馥郁濃香。
莊相善是東宮常客,但還是第一次經過這條幽徑,她又驚又喜地駐足,向引路的宮人打聽道:“殿下也喜歡茉莉嗎?”
宮人笑眯眯地回答她:“女郎有所不知,東宮裡各處的栽培布局都是從司天台請少監勘察風水之後才敲定的。至于栽種什麼,栽種在何處,太子殿下從未過問。”
莊相善“嗯”了一聲,也沒把這件小事放在心上,便繼續跟着宮人走了。
積雲淹沒小銀鈎,夜風過境鋪開層層綠葉,其中的白花隐隐約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