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和的缭帳外,稀薄的日光在不知疲倦地追逐花影。
莊相善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着的,隻感覺剛閉上眼沒多久,就聽見耳邊響起了從露那急不可待的聲音。
“女郎,您怎麼在椅子上便睡了?我一進院中沒看見您,可吓死我了。天将破曉了,您快醒醒,至少去院中裝個樣子混過家法這關。”
尚在夢中的莊相善聽到“家法”二字,吓得一個鯉魚打挺便直接站了起來,緊接着後背上傳來如同撕裂的疼痛,又讓她彎下了腰,哀嚎一聲:“我的腰。”
“女郎當心。”從露連忙俯下身摻住她,話音裡滿是心疼:“算了算了,還是先給您擦擦藥油吧。”
她扶着莊相善慢慢向床榻走去,安置她翻身趴下趴好,才轉身去找藥油。
也就是到這個時候,從露才發現了淩亂的妝台,又在地上找出小瓷瓶,一頭霧水地問:“女郎,這屋裡怎麼亂成這樣,藥油也隻剩個底兒了?”
莊相善不願多提昨晚的事,隻模棱兩可地說道:“先将就用一回吧,晚些時候你再收拾收拾,添置新的。”
從露雖然疑惑,但還是一刻不耽誤地替她上藥。她的手法無比娴熟,怎麼用力、何處用力都拿捏得恰到好處。
莊相善腰背上的撕裂之感稍稍有些緩解,說話也有力氣了一些:“我要去弘文館,塗好藥就為我更衣吧。”
從露口吻自然地說道:“女郎,您都傷成這樣了,還去弘文館做什麼?左右您去了也不聽,何必呢?”
莊相善扭過頭,毫無威懾力地瞪了瞪從露。
她也很想就此趴着不動,但想到負氣離開的班紹,還是萬般無奈地歎了口氣道:“我得去。”
從露又說道:“郎主今日休沐不朝,要是女郎這會出去,十有八九得和郎主撞上。”
莊相善把臉埋進軟枕裡,悶聲抱怨了一句:“真是麻煩,也就是我現在受了點皮肉苦,否則直接用輕功走,哪還用管這些?”
從露毫不留情地提醒道:“若被郎主發現您在家中飛檐走壁,那後果可不堪設想。”
莊相善心中愈發煩悶,末了隻撂下一句:“無論如何,我今日都得去見殿下。”
明白這事是和東宮有關後,從露便不勸了,應聲道:“那女郎現在還是先想想怎麼和郎主認個錯吧。”
上完藥更了衣,站了沒一會的莊相善已是氣喘籲籲,不得不坐下歇了一會兒,方能起身。
她蹑手蹑腳地走出院落,臨到花廳,側耳聽了聽裡面沒什麼動靜便走了進去,而後便聽到莊煥劈頭蓋臉的一問:“誰準你起來了?你又要去做什麼?”
莊相善身形一僵,對人扯出個尴尬的笑:“阿爹,我這不是想着臨近結業了,不願意浪費去弘文館的機會嗎?”
莊煥似乎心情不錯,聽到胡扯也隻是皮笑肉不笑地看了看她:“你若當真如此用功,那幾個學士還至于把狀都告到我面前嗎?”
莊相善識趣地閉了嘴,轉而擺出一副誠摯的态度,認錯道:“阿爹,昨夜女兒痛定思痛,已經把事情想明白了。今後一切都聽阿爹的,絕不擅作主張,阿爹就别生我的氣了。”
莊煥極其随意地擺了擺手,顯然是不怎麼相信,但好在也沒有說什麼。
莊相善偷偷觀察着他的反應,見他面色不改,以為自己糊弄過關了,便垂下臉提起腳,小聲試探道:“那女兒這就去弘文館了。”
莊煥慢悠悠地吹了吹茶,淺抿了一口才說:“我勸你現在還是别去的好,免得造人恥笑。”
莊相善強顔歡笑道:“這話從何說起,恥又從何來?”
莊煥悠悠笑道:“你自以為抓到了鬼,可昨夜他又現世了,而且比先前更兇,陳府一個侍衛便被他害了命。另一個見着他的侍衛也傻了,嘴裡來來回回就念叨着‘有鬼’二字。”
莊相善瞪大眼睛,一時忘了禮數,隻以幾分急迫與猶疑的口吻追問道:“如何斷定就是之前作祟的那個鬼?”
莊煥凜然哂笑道:“先前東宮出面,一言九鼎地敲定了你捉到鬼,可你真就以為這事有這麼好混過去嗎?未必太把别人當傻子了。”
“那幕後主使又沒什麼實質損失,他怎會輕易放過這個讓東宮顔面盡失的良機?我昨夜才說到你自己丢臉不算,還會連累太子,這便應驗了。”
莊相善默然不語,忽然擡起臉望着他道:“阿爹方才,就是在為了女兒吃癟而開懷嗎?”
莊煥收了笑,寒聲擲地:“放肆。”
莊相善毫不畏縮地迎上他的視線:“我不明白,為何在兩條人命面前,阿爹開口閉口都是臉面?女兒以為自己的顔面,遠遠比不上人命珍貴。”
莊煥面色鐵青,也不手軟,抄起茶盞就砸了出去,正中莊相善的肩頭,熱茶順着她的肩膀淌到手臂,又滴滴答答地墜到地上。
“你還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莊煥目光陰冷駭人,反觀莊相善雖雙眸黯然,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語氣也毫無波瀾:“阿爹不必動怒,女兒知錯,這就回院中繼續罰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