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忽然變得奇怪起來,所有人都沒想到。
“啧,你好端端地提淩隊的事幹嘛?”
“就是,他倆好不容易關系好點了。”
“不是,你們不也聽得很開心嗎?!”
季少虞似乎有些耳鳴,那些聲音愈發模糊。
他慢慢走遠,将嬉笑議論和棉花糖甜膩的香氣,都丢到了身後。
當他走到帳篷前,見到了站在那裡的淩一,雙腿跟灌了水泥似的,動彈不得。
“怎麼把褲腿卷起來了?”
淩一将手中的竹棍和小刀放好,快步走來,蹲在他身前,低聲道:“又被咬了。”
說完,伸出手就要碰。
“沒事!”季少虞急忙躲開,“謝謝。”
淩一的手頓在空中,怔愣看着季少虞頭也不回地鑽進帳篷裡。
帳篷亮起燈,映出季少虞的影子,伫立中心,宛如冰雕。
“小魚。”淩一走到帳篷拉鍊旁,輕聲喚他。
過了許久,裡邊才傳來季少虞的聲音:“我想睡覺了。”
被風吹得搖晃的燈光下,淩一的臉忽暗忽明。
“好,晚安。”
淩一昂頭閉眼,深深呼吸,看向火爐旁聚集的人群,眸光一凜。
場上的話題已經換了好幾茬,但當淩一沉着臉大步走來時,幾乎所有人都站起了身。
“淩隊!”
“淩隊,回來了啊!”
淩一掃視全場,沉聲問道:“你們剛剛跟季少虞說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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帳篷外出現淩一身影時,季少虞在盯着搜索出的黑夜繁星頭像發呆,手指懸在【添加到通訊錄】上方,猶豫不決。
“小魚,你睡了嗎?”
淩一的聲音傳來,隔着帳篷不算太清晰。
季少虞跟做賊心虛似的,将手機藏了起來:“昂!”
“方便我進來嗎?”淩一繼續問。
季少虞抓緊薄被邊緣,大聲道:“我睡着了!”
等了會兒,帳篷外沒了聲音,他轉過身看去,依舊見到了淩一模糊的輪廓。
“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吧。”
隻是一個影子,但季少虞似乎還是看見了淩一抿唇的模樣。
“好,晚安。”說完,影子消失了。
季少虞松了口氣,重新躺好,雙手交握,規規矩矩地放在胸口。
“真的是我太想你了嗎?”
季少虞自言自語。
“所以才會在他身上,去找你的影子。”
清晨,季少虞起了個大早去跑步。
剛跑出去,淩一就跟了上來,二人對視一眼都沒說話,将注意力都放在了腳下不算平坦的小路上。
跑完,二人一前一後走到了臨時淋浴間。
淩一:“你先洗。”
淩一黑色無袖上衣露出的手臂挂着熱汗,頭發略微有些亂,氣息均勻,看不出一絲狼狽。
季少虞收回眼,點點頭。
洗完澡,季少虞坐在天幕下吃早餐,沒跟其他人一塊兒踢球。
“吃橘子不?”鄧東問他。
“吃。”
“接着。”
季少虞剝開橘子,小心翼翼地剔掉上面的橘絡。
說來奇怪,他能吃橘子,但不能吃橘絡,一來二去,覺得麻煩,不大愛吃。
隻是現下覺得煩躁,剔着跟玩解壓玩具似的,聊勝于無。
等他剝好一瓣後,他發現鄧東還靠着桌子看他,似乎有話要講。
季少虞吃着橘子,用眼神問他。
“你昨晚,看上去心情不大好。”鄧東抵着桌角開了瓶玻璃汽水,“想聊聊嗎?”
季少虞放慢了咀嚼速度,垂眸想了想,最後搖頭。
鄧東沒再追問,放下玻璃瓶,摸了摸他的頭,上場踢球。
“媽呀,熱死我了!這誰的,你的啊,我喝了啊!”
程浪壓根沒給他開口的機會,一口氣就喝了精光,最後打了個嗝。
“那是東哥的。”季少虞用腳給他勾了根椅子,“我哪兒能喝可樂啊。”
程浪反應過來,嘿嘿笑了兩聲,癱坐在野餐椅上,發出舒服的喟歎。
“诶,小魚,你剛跟淩一跑步去了?他找你麻煩沒?我要吃橘子。”
季少虞将橘子遞給他,回道:“浪哥,你能丢掉對淩一的偏見嗎?他好端端地找我麻煩幹嘛?”
程浪差點沒被橘子給噎着。
他說:“哇靠,别說是我了,剛剛常教練都把淩一拉邊,開小會去了。你昨晚走了不知道,淩一回來發了好大的脾氣!”
“啥?!”
季少虞瞬間坐直,大為震驚:“淩一,發脾氣?!”
程浪給他說了昨晚發生的事情。
“那哥們兒本來不笑看着就兇,那一頓說得,差點沒把那誰......楊光,就說八卦那個,給當場吓哭!”
程浪說話一貫有點誇張,季少虞半信半疑。
“不過話說回來,淩一應該還是介意這事兒,也不知道是覺得丢面兒還是啥,你到時候跟人好好說。”
季少虞點點頭。
“不過,他要是找你麻煩......”程浪面露兇光,“跟哥說,我給你收拾他!”
季少虞笑了笑,忽然,餘光瞥見了常理和淩一從樹林走出來。
他沉思片刻,起身朝着淩一走去。
“被兇啦?”
淩一擡起頭,意外地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季少虞。
季少虞摸了摸耳朵:“那個,我不會覺得你拿我當情敵,所以針對我,你别放......”
“我不喜歡她。”淩一說。
季少虞沒想到他會這麼直接,讷讷點頭。
“你是怎麼想的?”淩一問。
“我?我沒怎麼想......”
季少虞摸了摸手臂,回避着淩一那似乎能将他看破的目光。
“開始是有點,覺得那啥,但後來就不在乎了。”
淩一站在光裡,雙目炯炯:“在乎什麼?又為什麼不在乎?”
連連追問,讓季少虞好不容易理清的思緒,忽然又亂了。
他認為自己總在淩一身上看見依依,是「戒斷反應」。
包括在聽見淩一喜歡的人時,心中騰升起的不适感,也隻不過是因為他将對依依的情感,莫名投射到了淩一身上,才會這樣。
季少虞已經決定,等他想好後,跟依依好好聊聊;
至于淩一,當然不能跟個渣男似的,在對方身上尋找情感寄托。
而此刻,淩一步步緊逼,似乎就将推翻他的推斷。
于是,大腦開始了奇異的自我防禦機制——
“你那麼兇幹嘛?”季少虞拔高音量,“好好跟你講話,不聽就算了。”
說完,他扭頭就走。
“小魚,我沒有這個意思。”
季少虞的手腕被握住,身後的人也快速貼了過來,後背抵上來溫暖的胸膛。
這給了他錯覺,如果不是有那麼多人看着,淩一說不定會直接抱住他。
——就像昨天樹林裡抱着他一樣。
停!季少虞你不要再拿淩一當代餐了!他是直男,他不是依依!
Repeat!他是直男,不是依依!
季少虞如夢初醒,掙脫開手。
“淩一,我們走到今天不容易,我不想再跟你吵架了,就做普通的隊友你也做不到嗎?”
他們頭頂的樹葉和身旁的帳篷都被吹得獵獵作響,激烈的心跳聲也被掩蓋。
季少虞回過神後,才想起去看淩一。
平日裡,淩一給人的印象是待人有禮卻從不親近,克制内斂,也總是神情冷淡,然而此刻,季少虞卻感受到了危險。
他從未用「危險」這個詞形容過淩一。
這麼多年,淩一從未對他出手,或是言語恐吓。
可現在,明明什麼話都沒說,什麼動作都沒有,甚至眼神也沒有變化,可季少虞就是覺得他很危險。
草原上,被獵豹暗中窺伺的羚羊也會有這種感覺嗎?
“對不起。”
忽然,禁锢手腕的力度消失了。
淩一走了。
季少虞看着他的背影。
明明是淩一自己走的,季少虞卻覺得,是他親手推開了淩一。
季少虞你沒有做錯,是對的,就應該這樣,就應該這樣......
“小魚!”
鄧東的呼喊,讓季少虞收回了腳。
“走吧,去踢球。”鄧東說。
他知道,如果他沒有叫住,季少虞一定會去追淩一。
鄧東攬住他的肩,輕聲道:“明天就好了。”
“什麼?”季少虞雙耳的耳鳴還沒有消失。
“忘啦?”鄧東笑了笑,“明天我們就回京港了。”
季少虞停在原地,扭頭看向淩一消失的方向,許久才開口:“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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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巴車上不了山,來接他們的是幾輛商務車。
季少虞坐在最末排,戴上耳機,擡頭後與準備上車的淩一對上了視線。
幾秒後,淩一低下頭,收回踏上車廂的右腳,轉身上了前車。
車上還坐着幾人,他們悄悄看了眼季少虞,又都裝作無事發生,沉默了一路。
季少虞不大想說話,回了學校就直奔宿舍。
他坐在書桌前,鬼使神差地拉開抽屜,盯着裡面的東西看了許久,還是沒有将它拿出來。
微信聊天欄裡,需要往下拉好幾次,才會出現那隻小黑貓的頭像。
裡面的聊天記錄稍稍翻幾頁,就能翻到頭。
他忽然想起來,《羅馬假日》的電影票錢,還沒有轉給淩一。
【小魚:[轉賬:1000]】
【小魚:謝謝你上次幫忙買的電影票】
發完,他覺得自己很傻;想撤回,又覺得會更傻。
手機丢到一邊,季少虞跷起二郎腿,雙手環胸,盯着白牆開始抖腿。
抖着抖着,眼睛瞥向屏幕,什麼都沒有。
太蠢了!
他抓起手機,胡亂一通亂劃,關掉微信界面,上床睡覺。
第二天,季少虞被來為他收拾行李的人吵醒了。
季少虞東西不多,跟來時沒什麼區别,除了——
“少爺,這個小夜燈和竹棍要帶走嗎?”
季少虞從微信界面擡頭看去,幾秒後,搖了搖頭。
江城的,留在江城就好。
跟來時一樣,他們上了江大的校車,不同的是常理來送行了,坐在後排跟人聊天。
“诶,小魚呢?”
“哦,他嫌吵,坐到前面去了。”
季少虞坐在第一排,靠在車窗上玩手機,前門每每上人,他都會擡起眼皮,最後又都慢慢垂下。
車輛啟動,所有人都已經系好了安全帶,季少虞。低着頭重新回到後車廂。
“咋回來啦?”
“太亮了。”
季少虞将兜帽扣上,拉緊抽繩,雙手抱胸,倒頭就睡。
進入機場,與常理擁抱告别後,季少虞再次戴上了帽子和耳機。
他将音量調大,隔絕了機場裡的所有聲音。
走廊裡,季少虞走在最末,與前面的隊友拉出了十來米的距離。
忽然,他瞥見前面的隊友全都停下腳步,轉過身,似乎在跟他講話,但他隻能看見他們的口型不停在動。
季少虞疑惑地指着自己。
隊友恨鐵不成鋼地指了指耳朵,又張牙舞爪地指向他身後。
季少虞狐疑地取下耳麥。
機場雜亂的人聲、廣播聲瞬間将他拽回現實,還有身後的呼喊——
“季少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