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港離校前夜，常理來找過淩一，問他要不要去送行。

【淩一：不用。】

【常教練：還跟小魚鬧脾氣呢？你倆怎麼跟小學生似的】

【淩一：不是。】

【常教練：随你吧，反正也就兩個月，再看不慣也能見着】

淩一放下手機，看着面前緊閉的宿舍房門，卻始終擡不起手敲響，轉身離開。

嗯，隻是兩個月而已，總會見到的。

窗外樹影投射在天花闆，随着風聲有規律地晃動。

淩一躺在床上，左臂橫在眉骨上，定定地看着不斷變化，像是從夢裡逃出來的影子。

兩個月，他，不會失約吧？

他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但又不得不承認，害怕這「兩個月」又會是下一個一年。

一年前，在他見到親手折的紙星星被轉送時，他終于鼓起勇氣，去找季少虞想問個明白。

高中畢業了，是可以談戀愛的，他是可以追求季少虞的。

天花闆上的樹影，變成了北山别墅外制服挺拔，神情嚴肅的保安。

“季家已經搬走了。”

保安所在的半開放式保安亭開着強勁的冷氣，說出口的話語，也沒什麼溫度。

沒關系，季家的北山别墅本來就是因為陪讀才買的，現在季少虞畢業，搬走也正常。淩一想。

淩一點點頭，在烈日下去到季家在北區、南區和市中心的各處住宅大門外，所得到的答複都一樣。

“季家已經搬走了。”

季少虞離開了江城。

沒關系，再等兩個月，到了江大也可以找到他，季少虞說過，他會讀江大的。淩一想。

天花闆上的保安亭，又變成了江城大學報道處。

人來人往，新生絡繹不絕。

行李箱滾輪咕噜聲、鍵盤敲擊咔哒聲、打印機呲呲聲......

淩一站在那裡，從第一天到最後一天。

“同學，今天是報名截止最後一天了，你在等誰啊？”

他告訴自己：

沒關系，季少虞晚到也是會有的。

天花闆上的江大報道處，又變成了方墨的紅色超跑。

“哦，小魚他不讀江大了，去京港了。”

沒關系，季少虞肯定會參加大學生聯賽，隻要能見到他就很好。淩一想。

天花闆上的紅色超跑，又變成了京港地區賽轉播畫面。

“很可惜，京港在季少虞下場後，被強勢逆轉，無緣聯賽，不少想與季少虞綠茵場一較高下的球員，大概要失望了。”

淩一看着屏幕裡轉身走遠的季少虞，好像找不着可以自我安慰和麻痹的話。

謝師宴時，老師曾說：「浮雲一别後，流水十年間。」*

包廂裡的所有人都高喊着不可能，說畢業之後也會常聯系，周末、寒暑假，都會見面！

老師們大概聽過太多此類的「承諾」，笑而不語。

淩一也曾天真的以為，高中是他們的阻礙，卻不想，那是他們之間唯一的聯系。

從高考結束那一刻起，他們就有了選擇的權力，而季少虞會毫不猶豫地選擇離開他，又或者說，他從來不在選擇之中。

就當他準備放棄的時候，機會來了。

小魚要來江大。

8點，江城江北國際機場。

一米九二，通身黑色的高個英俊男人，在接機人群裡格外引人注目。

他手裡舉着塊手工接機牌，上面用彩色圓潤字體寫着：歡迎江城大學京港分校足球隊

或許是接機牌上的小愛心和小魚簡筆畫太過可愛，又或是拿着它的人是個帥哥，周圍所有人都在看他，時而偷拍或捂嘴偷笑。

可這絲毫沒有幹擾他。

他捏着接機牌的指尖用力到微微泛白，深棕色眼眸緊緊盯着走出的旅客，不肯有片刻松懈，像是在岸邊蹲守小魚冒失遊來的貓。

接機的人換了一波又一波，隻有他紋絲不動。

工作人員忍不住上前詢問，等到答案後，驚訝道：“12點的航班，你來這麼早做什麼。”

他沒有回答。

工作人員搖搖頭，順手幫查信息：“他們走的特殊貴賓通道，你去那邊等吧。”

明亮的通道裡，他終于見到了季少虞。

可好像除了學習，他總是會搞砸一切。

季少虞還是那麼讨厭他。

淩一也終于明白：感情比物理更難，因為它沒有解。

......

“隻是兩個月而已，會再見的。”他安慰自己道。

奧黛萊特小行星的公轉周期恰好是61天，每61天就會回到它原本的星空位置，就像在宇宙中畫出了一個巨大的圓。

61天，小魚就會回來。

淩一翻了個身，閉上眼。

61天，見不到小魚。

淩一翻了個身，睜開眼。

......

“前往雍城的旅客請注意，您乘坐的CA1329次航班，現在開始辦理乘機手續，請您到值機櫃台辦理。謝謝。”

淩一還是來了機場，多看一眼算一眼。

他沒準備出聲，隻是沒忍住。

“季少虞！”

-

季少虞狐疑地取下耳麥，機場雜亂的人聲、廣播聲瞬間将他拽回現實，還有身後的呼喊。

轉過身，他看見了淩一。

握着耳麥的手指用力捏緊，他将其挂到脖子上，一步步走去。

開始很慢，卻似乎被回蕩在機場中的播報催促，越來越快，直到停在淩一面前。

他們之間隔了一條藍色警戒線，無聲地望着對方。

周圍人來人往，隻有他們靜止不動。

盯着盯着，季少虞覺得有點尴尬，但好在又不是他把人叫住的，開口問道：“幹嘛？”

淩一站在位置，剛好是頭頂玻璃天花闆落下陽光的地方，發絲和眼睫都被暖光點亮。

“來送你。”他說。

季少虞滿不在意地動了動肩膀：“我人都進去了，你才來。”

“抱歉，來晚了。”淩一将藏在身後的花束拿了出來，“一路順風。”

看着那束被淺棕色牛皮紙包裹的橙色花束，季少虞明顯愣住，過了好一會兒，才伸手接過。

“怎麼這麼喜歡送花......”

“向日葵和桔梗，花店工作人員告訴我，送朋友這個很合适。”

季少虞撥弄向日葵花瓣的手指頓住，垂着眼，低低地“嗯”了聲。

淩一發現他的眉心有些蹙起，不知道自己哪裡說錯了，補充道：“普通朋友，送這個很合适。”

季少虞重重出了口氣，将花束放了下來：“謝謝你，普通朋友。”

淩一：唔。

“哦對了。”季少虞邊往後退，邊戴上耳麥，“坐飛機不能說一路順風，不吉利！你個文......”

當他就要撤回另一條腿時，淩一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臂，給了他一個用力的擁抱。

耳麥裡還在播放着輕快的音樂，跳躍的鼓點就這麼與季少虞的心跳同頻。

他的手臂都被淩一的懷抱緊緊壓住，回抱和推攘的動作都做不了。

這時，淩一微微扭頭，似乎在他耳邊說了什麼。

但季少虞什麼都聽不見，隻感覺到了臉頰被發絲拂過的酥麻。

下一秒，淩一輕輕摘下他的耳麥。

“一切順利。”

說完，季少虞被松開。

“好了，快去吧。”淩一雙手插兜，“兩個月後見。”

你們直男抱人都這麼用力嗎？

季少虞用食指撓了撓臉，點點頭，轉身離開。

等他走到走廊拐角時，鬼使神差地回頭看了一眼。

隔着那麼遠的距離，那麼多來往的行人，他還是看到了淩一。

淩一也看見了他，高高地舉起手，揮了揮。

季少虞自己沒察覺到，他的嘴角慢慢彎了起來，擡手輕揮了兩下。

上了飛機，他沒有将花束放到身旁的沙發上。

盯着花束看了會兒，伸手給它系上安全帶，滿意地點點頭。

平穩飛行後，季少虞起身回卧室補覺，程□□住了他。

“诶，小魚，你怎麼把這個也帶走了啊？”程浪舉起那根竹棍，“等會兒，這上面刻的啥呀？”

程浪的聲音引來了周圍人的好奇。

——季少虞《·)))<

“哇擦，小魚你還有這本事呢？刻得真好！”

那是露營那晚淩一刻的，大概是想補償那個「上面刻着你名字」的拙劣謊言。

“哦，順手就拿了。”季少虞說完，關上了卧室門。

房間裡很黑，但他好像一點都不怕。

他趴在床上，拉開背包，拿出了個什麼東西。

咔哒！

一隻胖嘟嘟的白色小鲸魚在他手中亮起。

季少虞将它放到面前的，雙手交疊，下巴擱在上邊，目不轉睛地盯着小鲸魚。

光線并不算亮，卻足以點亮整個房間，還有季少虞的眼睛。

季少虞的眼睛生得好看，屬于沒什麼技術含量的好看：又黑又亮。

所以，有什麼情緒時，他的眼睛很難藏住。

此刻就閃過了一絲失落。

他翻了個身，從兜裡拿出手機，點開了微信。

在【新的朋友】界面停了很久，他才點開那個黑夜繁星的頭像。

對方幾乎是拿驗證信息當聊天框用，小小的框裡全是密密麻麻的文字。内容卻沒什麼新意，除了「對不起」，就是「我想你」。

季少虞是真的生氣，一點都不想跟這個可惡的騙子講話！

可是......他好像真的很想依依。

不然根本沒辦法解釋，為什麼淩一總會讓他覺得心煩意亂，不就是因為他将對依依的情感，投射到了這個曾經最讨厭的人身上嗎？

季少虞将手機扣在胸膛，腦中天人交戰。

“就做朋友吧，普通朋友！”

“可是你們親過嘴诶？”

“兄弟之間，親個嘴怎麼了？”

“......”

季少虞點點頭，重新拿起手機，點擊【前往驗證】

“嗯？”

季少虞蹭地一下坐起來，難以置信地看着屏幕上顯示的【已過期】三個字。

靠！

暗罵一聲，他将手機砸向軟包的床頭，拉起被子将丢光臉的自己藏起來。

已過期已過期已過期......多少個小時會過期來着？

他從床縫裡撈出手機，搜索起來。

“不是三天才會過期嗎？”季少虞重新點進微信，拍了拍手機，“你怎麼回事兒啊？！”

比起拉下臉主動去加人，季少虞甯願打電話給Pony Ma叔叔，讓他把那驗證消息給他還回來。

季少虞正準備這麼做，【通訊錄】旁亮起了小紅點。

在岸上翻來覆去滾了幾圈的小魚，安靜了下來，呆呆地握着手機。

隻是，他的呼吸愈發急促，心跳也愈發劇烈。

......

嗡嗡！

地鐵裡，淩一拿起手機看了眼，棕色瞳孔猛地放大，唰地一下站起來。

——成功将上前要電話号碼的女孩吓走。

【你已經添加了小魚，現在可以開始聊天了。】

【小魚，我真的】删除

【小魚，謝謝你】删除

淩一打了删，删了打，足足三分鐘都沒找到合适的開場白。

好在，聊天框先彈出了消息。

【小魚：不許跟我講話】

【小魚：因為我現在還在生氣】

季少虞将手機丢回口袋，走下了飛機。

私人飛機的停機坪裡，停的不隻有飛機，還有一溜兒的黑色豪車。